鄉村,有我美好的錦繡

 

梅花和雪花是親姐妹,就像流進村莊的小河

與一口堰一樣,你中有我,我中住著你

它們相互借助岸邊的燈火取暖

借助那個時常把小腳丫伸進堰裡搗亂的小女孩開心

許多在歪脖老柳樹下長大的童年,不僅帶走了歡笑

而且把堰與小河的聲聲嘆息帶走了

 

嘆息是美好的,我一仰臉就能看見它和小月亮

一道坐在樹杈之上,觀賞五百年的暮色蒼茫

出走是美好的,在一個人的村莊,我一低頭

就能把他們留下的腳印攢在手中,攢出活潑的雪

那個隨梅花一起長大的女孩,她如今在哪裡?

那年年守候的雪花說,梅花皺紋裡的慈悲

都是一個走進了墳墓之中的老太太贈送的

 

梅花是美好的。不管有沒有人欣賞

不管天氣多麼惡劣,她都以一種絕唱的凌雲姿

看護家園:等有一天親人回來了,好有個照應

而雪花,是她派出去的天使,在原野彩排

準備迎接村莊裡一個盛大節日的到來

 

長大的女孩是美好的,她水汪汪的眼中

滿是家鄉的堰河水,像回家的雪花

一次就愛上了炊煙,愛上了一個背影的斑駁錦繡

 

所有的快樂和痛苦

  深不見底

 

七級浮屠是由雁的羽毛搭建,

在大雁塔,我的眼睛連同身心都輕如羽毛

漢字構建的大雁故事是輕的,罡風是輕的,動詞是輕的,

整個秋天披著一件輕輕的袈裟在東方與西方雲遊

以佛為鄰,佛是看不見的輕;佛塔、佛燈、佛影和佛鳥,

是看得見的佛。一頁經文被它們來回翻動,有些輕快

輕的快樂沒人理會

如同輕的痛苦,它們深不見底

 

高興時我就抽一抽陀螺

 

陀螺轉得太歡,像一刻也停不下的童年

轉天轉地轉日月,轉風轉雨轉花開

整個夏天跟著跑,一群快樂跟著飛

陀螺累了,像嬰兒一樣被抱走

夏天累了,像秋蟬一樣失聲

我累了,像陀螺一樣尖叫

 

黃 昏

 

黃昏有些暗,我不願睜大眼睛

看見走了八年的母親,還站在黃昏的光裡

黃昏還在村口晃動

母親還在喚她貪玩的翠花雞

不聽話的雞,還在啄食黃昏的眼睛

我始終看不清

 

我心安處即為家

 

雞司晨,狗看門

這麼多年,我們早已習慣了

我在外掙錢,愛人在家做飯洗衣看孩子

突然,有一天,孩子走了

我回到家中,不會做飯不會洗衣

而她被一身寒冷包裹站在生活的對面

日子往前走,你不好

我不敢就此壞下去

 

驢子的長征

 

他是我的老鄉,比我大兩歲

從小愛漂亮,隨身裝一小圓鏡,不時照上一下

陽光也就聚攏來了

他用堰水或者唾沫偷偷地梳理自己的偏分頭

不敢大笑,因為他有一顆豁牙關不住春風

沒有錢鑲,只好抿嘴,偷笑

鄉親們老遠都大聲叫他:漂亮

以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總叫不上他的大名

 

長大後,他東奔西走,娶妻生子

後來定在溫州打工,見人總是低下頭笑

親切地喊大叔大嬸大爺……

以至於有一天有位大嬸反問他:我有這麼老嗎

所有的疑問偷走了他的決心

所有借來的日子隔著街區,高入雲霄

其實,他什麼都一清二白

他能睜眼夢見夜晚看見牙齒被星星擄走

他漂亮的頭髮一夜被河水漂白了

他說這個單薄冬天有些透風,乾燥

老舊的身體漏風漏雨漏一頭驢子的嘶鳴

在等待一場雪的晚上,他就睡過去了

 

雪還在路上。被十萬噸雲朵和長髮覆蓋

他終於閉上了凹陷的眼睛

可以不顧兩個不爭氣的孩子還沒有成家

從外地討回來的傻媳婦可能還會出走

他的父親老舊得早已不成人樣了

比村頭的那塊千年磨盤還嚇人

窗外紛亂一時變得安靜

就連站在寒夜裡的路燈也豎起了耳朵

據說,夜色是藥,可以安神,可以療傷

據說,他叫杜驢子,也是一個很舊的名字

 

如今,村莊的驢子都死了

人們還能看見一頭瞎眼老驢

在春天的對面,在村子的對面

在河流的對面,在城市的對面

繞著人生磨盤,走著看不見的長征

其實,他早已習慣了閉著眼睛看世界

他要去哪裡無人知曉無人過問

他適應了被忽視被哀傷被寂寞被邊緣的存在

 

或許,當他打開眼睛打開另一個世界大門的時候

陽光漂亮,花開漂亮,日子漂亮

多少次,他都夢見一場大雪覆蓋了一個河流

一條小路,一個村莊

夢裡,他尖叫的一個地方兒叫:楊田

那是故鄉的大號,伸手可摸卻遠在天邊

河,從很遠的地方流到楊田

成了一群不會少說話的石子

一頭行走的驢,得得地就敲破了春天

 

易 安

 

詞到你這裡,已經分不出唐宋

花到你這裡,已經分不清雌雄

漱玉是你顛沛流離剝落的綠肥紅瘦

更多的打劫,是內心的清苦被掏空

風吹不動黃昏,時間拄著濤聲

 

堆積如山的好詞

不知道如何安置

喚不肯過江東的霸王撐船拔劍

快來重拾山河

 

易安,易安,沒有什麼比呼喚更遙遠

沒有什麼抵達讓人比黃花瘦

             2016.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