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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詞九章
●一地斑斕
當我無意中進入院落，就會看到
更多的銀杏葉子，爬過院牆滾落下來
一地斑斕，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麻雀
飛飛落落，嘰嘰喳喳。讓我有了歡喜
有了準備。準備什麼呢
站在一堆金黃帶來的幻想之上
我準備了輕。對花的神往，讓我迷失了記憶
不知道朝前還是後退
我看見葉子翻身，像一個側躺的詩人
他在準備。他準備什麼呢
身前的光和身後的光交織在頭頂
成為新的斑斕
他是在追憶曾遊處，更生愛憐之情
還是在用自己的身子
為一顆過冬的種子
溫熱一方土壤
●有些問題，與秘密無關
拔出蘿蔔，剩下的坑，他用眼睛填
來年秋季真的就長出了綠瑩瑩的大蘿蔔
天黑不是問題，那個背著蘿蔔上路的人
夜裡跨過了一個又一個坑
他說，不是他怕坑，而是坑怕蘿蔔
怕他，怕他頭上的火
●七月半
那些往生的人，今天上岸
接人間的香火錢，接我們跪下的膝蓋
有沒有淚水，已不重要
能看到此刻低下來的頭顱
有沒有懺悔，也不重要
能看到河面上飄來的煙火
有沒有月光，也不重要
能夠聞到久違的親人氣息
有沒有酒，還是不重要
一滴淚，總在虧欠月光
一陣熱，總在虧欠一季的薄涼
今天，我不哭，我要把唯一的虧欠
留給人與鬼的七月半
我要讓南河灣那雜亂草叢中的一對墳頭
對我發號施令
●三
哥
那麼近，那麼親
但我從沒有摸過他摸天抓地的手
那麼硬，那麼冰
今天，他在十二樓51床的病室內
時昏時醒的時候
我，第一次握住了他的繭手
三哥睡著了，也放棄了一切
我親他，他不再掙扎
他的老手，安靜，就像一隻羊羔
溫順，無力，嗜睡
但是，那種被滄桑磨礪的鋒芒
無論怎麼藏匿，還是粗糙如鋤
深深地，鋤痛了我拿筆的手
鋤翻了我孵詩的淚
一道道溝壑，還在呈現走南闖北的形狀
這是我陌生的親切
是我血緣的紐帶與死了的嘆息
輕輕地，我抽回手，一種反作用
讓悄悄聚攏的空氣
在很深很深的秋夜裡，開始紊流
●再寫三哥
他安靜如我掌心的一滴秋雨
經歷從天到地的長途跋涉
終於可以收攏自己的翅膀
可以忽略外面的風聲
可以不關心一株玉米的長勢
可以不去問修行積德的事情
可以不忌諱別人背後叫他三禿子
●舉起你的手
那個把手高高舉起的小男孩
手裡一定攥著什麼寶貝
他不想讓小貓小狗小刺蝟搶走
原來，他的手腕上
不知道是誰畫了一隻手錶
原來，他舉起的是
沾沾自喜的時間
哦，他一定是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貧窮，蒼白，空曠如收後的秋野
能記得的趣事少之又少
我忘了
那個畫手錶的人和他的初衷
我還忘了
春雷的手錶為什麼會走動
等我想起她的時候
她走了三十年
我不知道，那舉起的手
是她的召喚
還是另一個世界的坐標
●映日黃花
日食雨露，夜宿一隅
被詩經宋詞養大，也辨析出蕭蕭竹聲
經常回到起點，知足知止
禮讓四季，不因花開盛世而驕傲
不因花開一時而傷悲
穿越萬水千山，奔向出世之境
你的沉靜，成為解不開的方程
都說你是民間的英雄花
迎著寒冷，你闊步向前
帶動日月星辰，你安排山川輪迴
千金散盡，你一世逍遙
一日哭泣，你一世無淚
那個造反的頭人，寫了一句順口溜
可以算作唐詩中的黃金甲
可以當成三秋一日的宣言書
那個十里長亭送別
在你出生前就設定章節
果實總在花朵之後
真愛總在煙火之內
愈傷痛，愈真實，愈悟空
那盤旋你頭頂的蝴蝶
可是你的花兒，抑或你的前世？
你在蝴蝶花的眼裡，颯爽英姿
蝴蝶花在你的心中，柔情似水
映日閉月
●試花要待深秋涼，
辨菊須到開封來
你若入秋，我便舉杯
你若獨酌，我便邀月
你若臨風，我便打馬開封
前朝散盡錢財，只買來你薄涼的嘆息
悲傷多如花黃，開朗誠如花面
只因你看到了浩瀚星辰而心甘情願
只因你扎根大地而得到了火焰與種子
斯文與倔強，是風霜為你磨亮的一雙眼
一路清熱，敗火，橫渡疏影
讓善良附身於肉體與靈魂
讓所有的死亡都走向新生
我來了，整座秋天都在佈置你的新房
一只逆飛的雁，叫醒秋遊三千
拔高了一朵詞牌開封的清澈與風雅
滿城宋韻，千年高光
●菊
語
那麼謙卑，像鞠躬
於是，整個秋天都落在了你的肩上
整個收獲與喜悅都被你把持，引導
抵達高處
你有著巫一樣的身姿
風吹你的長髮，落地成河
一雙緊閉的眼睛，裡面是看不見的海
你懷裡的孩子
還在不緊不慢地享用你的奶水
那是金風玉露碰撞的光壽無量
許多苦難已被你嚼出了草香
許多故事已被你賦予了花語
儘管冬天已磨刀霍霍
一場北風也在宣告一個時間的終結
但經你撫摸的地方，乾淨，簡明，暖心
最適合動植物生長
你頭頂生火，讓我們在冬天感到溫暖
在春天期盼秋天
你燃燒自己
成為一朵讓我深深眷戀的祥雲
成為一面迎風的旗幟
成為秋天的傳說
於是，陽光涓涓回流
成為你的細語。你在自己的內心行走
在季節之間通靈
你站立的地方，一朵雲啼出潔白的秋霜
2018.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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