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伶

 

人人都有初戀,我卻似乎沒有,因為我並不知道什麼叫初戀,如果單相思或是寫情書算是初戀的標志性事件,那麼初戀我也是有的。

 

小伶的出現讓我迅速從矒懂無知頹廢迷惘的人, 轉化成一個來不及汲取愛的營養形容枯槁但思想深刻的人,這種快速的轉變一度讓我思維混亂失去方向,戀愛的周期被極大的壓縮,一場漫長而充滿浪漫氣息的旅程嘎然終止在一個名字叫苦澀的車站,我與小伶下了車,沒有揮手道別就各赴前程,小伶吸入酸楚,呼出幽怨,而我陷入深深的窒息,漂浮在那個迷離的春天。

 

和小伶分手也有八年了。時常會夢到她,夢中她總是一副很哀怨的表情,還是那麼固執地抓著我的我手,彷彿一旦失去就成永訣,用一種深得如黑夜一般的眼神看我,眼神是湖水,我照得見自己的影子,我還是要徒勞地掙扎,掙扎在深情的浩瀚之水中。

 

小伶是個好姑娘,遇見我之前便是。初遇小伶是在學校的食堂,當時我自恃在北京做過編輯,是見過世面的,便和同學過去打招呼,她與同學正在吃飯,我伸出了手,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但沒有任何一只手來承接我的手,任由它尷尬地在秋風中飄蕩,當我意識到尷尬的存在且愈放愈大而且根本無法掩飾時,我適時地縮回那只暴露心思的手。當時確實是有些孟浪,而且這種孟浪成了故事一度在學校流傳。那時小伶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領口露出白色的襯衣,似乎還有花邊,顏色分明,錯落有致。白色與黑色是小伶的最愛,終身不渝。一頭自然垂於胸前兩側的長髮,頭髮上別了一枚活潑的髮卡,配上兩彎密密的眉,一對泛著波光的大眼睛,再加上故作矜持的神態,便湊齊了最初的小伶。

 

我是一個自卑時而掩蓋自信的人,自卑是積雪,自信便是被積雪覆蓋的青草,小伶是春日的暖陽,積雪遁形消匿,我的青草生機勃勃。

 

我是小伶的初戀,小伶卻不是我的初戀,因為我並不需要女主角就在單相思的獨角戲中完成了初戀的所有過程,每一個過程都臨摹得如此精當,仿佛確有其事。這種戀愛體驗的差距,也為我與小伶最後的分崩離析作了鋪墊。

 

我是一個缺乏愛的人,當然也缺乏製造愛的技能,小伶卻相反,她像一眼愛的泉水,她的愛總是沽沽流出滋潤我的全身和我想得到的萬物生靈。我是一個自私敏感而且酷愛自由的人,小伶給我的愛,我從本能地有些抗拒到張口承之的拿來主義,也沒有用多長的時間。但我那時太過聰明,把她的愛區分為虛實,一般當然會避實就虛,享有愛卻撇下愛的附義務部分。初相遇的那個初冬,小伶從學校回家,給我帶了些菜,囑咐我去接她。東北的初冬已頗具嚴詞厲色,我沒有接到她,只在校園相遇,她沒有嗔怪我,只是說路途頗遠,不小心把菜汁灑在羽絨服上了,那潔白的羽絨服上有朵暗黑的花朵,我那時倒有責怪她的想法,但終於沒有說出口。我那時真是太自私了,只顧得與同學在宿舍把酒言歡,卻沒有想過與小伶一起吃她帶來的菜。有次我踢球受了點傷,自然是小傷,我打電話告訴小伶,以求憐惜,小伶當然是同情心泛濫,立即表示要把她捨不得吃的蛇果(我也不知道什麼水果,類似蘋果,好像價格頗巨,一般學生捨不得吃)讓我來吃,我當然是當仁不讓,那個蛇果似乎是放得久了,還有潰敗的傷口,並不好吃,我那時真是太自私了,吃完之後我見到小伶時甚至把吃後的感受告訴了她,至於她有沒有蹙眉,我沒有細心觀察,不得而知。

 

小伶與我的戀愛並不順利,她的父母極力反對。東北的父母習慣於對兒女的婚事運籌帷幄,小伶是個執拗的孩子,對父母的高屋建瓴頗多非議並一意孤行,以至於她父母最後勉強接納了我但對我不冷不淡。我也曾經試圖改變她父母對我的態度並一度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但讓這成果毀於一旦的還是小伶。

 

小伶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小伶的性格如同是一枚碧綠剔透的桑葉被蠶寶寶啃噬出孔洞。小伶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她極度希望我成熟,可那時我是從生澀向成熟的過渡期,她卻期待我是一枚可以食用的果實,所以她總是陷入揠苗助長的困境,而我也極度不配合,我喜歡隨波逐流天馬行空,我以為的愛情是輕鬆的,而不是被他人或是他物所左右或是驅使。當我們的性格發生衝突時,小伶變得義憤填膺繼而便是頤指氣使,她只希望我逆來順受進入成熟的快車道,當我表示我還是希望做個騎驢入劍門的杜甫時,她便變得怒不可遏。局面變得無法收拾,我選擇逃離現實,小伶匆忙中明珠暗投。

 

當我與小伶分手兩年後我意識到小伶的美德與分手的緣由,但那時小伶已在他人左右而且雙方父母都並不贊同並各執一詞。小伶與我天時不合,沒有在合適的時間遇見我,當然天時也可以順延,但小伶沒有耐心等待只是採取暴力改造。那時我還沒有做好迎接情深意重的愛情,但小伶已經安排好所有的角色與程序只待歲月的黃昏來臨,這其實都沒有錯,只是時間錯了。

 

    小伶是個好姑娘,遇見我之後也是。小伶的婚姻生活似乎並不怎麼幸福,這個浮躁的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理解那麼深重的愛與那麼可憐可愛的小伶?

 

                                          2012.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