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長江沿線的夏天是令人敬畏的。溫度固執而暴戾,田野裡時常會吹些熱烈而且曖昧的風,鷺鷥無精打釆地在河邊尋覓,知了在樹上演奏,演奏的曲目似乎是一個夜行人在泥濘中無望的掙扎,蘆葦在一些河段搖曳著身子,野雞在水稻田邊或是柳蔭下唱著引人入夢的搖籃曲。

夏夜與夏天則是不同的。夏天若是貝多芬氣勢磅礴的交響樂,那麼夏夜則是舒伯特悠揚的小夜曲。晚飯後,躺在涼床上,風或多或少會從東邊吹過來一些,這些風像春雨一樣細綿,沒有大滴的雨珠,但足以潤濕衣襟。

夏夜絕不會單調的。月亮不爽朗的夜晚,星空就會乾淨而澄澈,若是盯著一個地方看,會看到若隱若現的星星,再盯得緊一點,卻又看不到,此中的微妙像極了初戀,甜蜜若有若無。星光是從頭頂上的一片榆樹葉子中透過來的,榆樹上有時會垂下來一隻小青蟲,在它吐的絲上蕩來蕩去。夜空中怎麼能少得了具有夜視能力的飛行員的身影呢,對,蚊子哼著牙疼歌過來了。蚊子的飛行技能遠超過美國的任何一款戰鬥機,而且相當環保,蚊子捨生忘死輪番攻擊我的皮膚,它們在蚊香蒲扇與巴掌的節節抵抗之下,傷亡也是慘重,它們且戰且退,把我在夏夜的夢弄得斷斷續續。蟋蟀在爬山虎四處蔓延的院牆角落裡開始了音樂會,它們的歌聲遠比知了雅緻,而且節律也豐富,如果再配上些風,這感覺無比美妙。

那是多年之前的夏夜,現在卻是完全不同的。我躺在寄寓處的社區長凳上,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音,汽車行駛,輕軌移動,狗吠聲,還有一些不知來由的聲音,抬頭,透過銀杏樹葉子的間隙也看不到星星,因為到處是光,倒是看到一隻孤鴻在從容優雅地飛行,它向西邊飛去,要不了多久,它就會到達澱山湖畔,那裡水草豐美,人民熱情。

躺在長凳上我有些惶悚不安了,怕被人疑心是失業流浪無家可歸人員,也怕被保安疑心我沒有辦理居住證,還怕那些狗冷不丁地竄到我的面前,我忙起身,匆匆告別這個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