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下蒼南

 

    我與蒼南是舊曾相識的。時光如果逆流十年,那個初春便會像印畫浮現眼前,火車過了長江才有些零星的油菜花在開放,地處江南之南的蒼南自然是離春天更近些,雲彩開始變淡變薄,陽光也澄澈起來,風開始和暖,不知名的野花開始裝扮田野,連山杜鵑也凝結了含苞欲放的心事。

 

    可是我沒有心情去欣賞這春天加速的美好,我背負一身的情債倉皇南下,我無法收拾人生的潰敗,直到蒼南才止住我渙散奔逃的腳步。

 

    我的同學Y君在那個有些簡陋破舊的車站等我,當時的Y君大病初愈,臉色蠟黃,他穿的衣褲在春風吹拂下顯得空空蕩蕩。我們相視一笑,我想我當時的微笑肯定是相當慘淡,因為那天風輕雲淡,我怎麼也藏不住我未經梅雨就已經發霉的心事和面對人生如何氣急敗壞也毫無作用的無能為力。Y君並不理會這些,他拉起我的衣袖,將我領進這無邊明媚的蒼南的春天。

 

    自那以後,我十數次到過蒼南,季節時令各不相同,攜帶的心事也千差萬別,沒有變化的是,Y君仍坐在餐桌的對面,問起我的江湖往事和空中樓閣式的前程安排。

 

    梅雨恐怕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守信守時的事物了,它年年要來,來的時間也不差毫釐,它終究會走,走時留下一片蒼翠欲滴。這次我與J博士一起駕車去蒼南,一路南下,一路上盡是遮天蔽日的梅雨雲。路是在群山之中穿行的,山都是鬱鬱蔥蔥,有流雲從雲層之中垂下來,垂到半山腰,那是潔白的雲彩,像是浮在水中的牛乳。梅雨也並不客氣,時而傾盆而下急如星火,時而淅淅瀝瀝輕揚舒緩,時而收起雨腳,吹吹微涼潮濕的風。

 

    十年的光陰只是揮手之間,與J博士與Y君一起走在橋墩鎮那條熟悉的老街,我不無唏噓的想。街道上種植的白蘭花散發出濃郁的香氣,這是一種淡雅的香氣,細密而柔和,花也極精致,細小的花瓣將花的夢緊緊包裹住。

 

    十年前一定要去躲避的人已經登上了我的日記,被幾頁已經微微發黃的紙所深深記得,那人已經十年不見,今生也不會再相見,只有當我翻閱往事時,那人的形才會鮮明而靈動。

 

    蒼南是我無計回避的一個地方,我不忍直視,正如我不忍直視十年前含悲決絕的潰逃和十年後憂思滿懷的無計可施。                                        

                          2014.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