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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
阿樹是我讀研究生時的同學。 那時阿樹眉眼清秀，臉上抹著一籠淡淡的愁，有些生澀的書生氣，不象我們這些傢夥滿身的市井氣。阿樹也不總是一副懷才不遇生不逢時的樣子，相反，他倒是喜歡踢球與下圍棋。 與阿樹便是從踢足球開始熟識起來的。 阿樹與我一樣球技大約也就是剛剛脫盲的水準，但不同的是，阿樹的門前搶點與包抄的意識還有體力遠勝過我，是一個很好的站樁式前鋒。阿樹不如我的地方就是我的護球與傳球意識比較好。 “你的護球象亨利。”有次阿樹直言不諱地誇獎我，我有點兒受寵若驚，阿樹不喜誇人。 有次我們與一個本科班踢球，那幫本科生一上場我就感覺不妙，簡直是一群精力旺盛的西班牙鬥牛，橫衝直撞，盤帶過人傳切配合如入無人之境，30分鐘不到我們班的城門已經失守有三了，守門員脾氣暴躁，何曾受此羞辱，抬屁股走人了。 中場休息時，我和阿樹幾個人商量一下，我們進一個球就收工走人。 下半場依然是昏天黑地日月無光，那幫本科生依然是得理不饒人圍著我們的球門狂轟亂炸，我們只能是疲于應付力保城門不失，這時，亂軍叢中，球到了我的腳下，我用餘光掃了一下，背對著球門猛地用腳後根一磕，阿樹心領神會，銜枚疾走，得球後順勢一趟，已成單刀赴會之勢，阿樹先用外腳背把球帶到守門員的左側，然後右腳向回一扣晃過守門員，左腳推射空門得手。 那天，阿樹請我去校外的小飯店喝酒，幾杯老龍口下肚，我們的話開始活絡起來，從三皇五帝說到孔夫子好色不淫柳下惠坐懷不亂，再說到原子彈與質能方程還有霍金和時間起源。 說到最後，我們誰也沒有提起世界盃和亨利。 “隔壁班的那個戴發帶的女生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阿樹漫不經心地問我。 “大概是吧。”我也只能吃吃吃爬行類或是兩棲動物了，天鵝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心想。 第二次和阿樹喝酒，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了，還是阿樹請客，當然我也沒有錢請客，因為那段時間我窮得已經維持不住一個素食主義者的基本尊嚴了，有時一天是三頓饅頭，同學與老鄉的聚會我都統統推辭，因為我沒有錢回請人家。當然，阿樹請喝酒例外。 阿樹那段時間也沒有閑著，一些風言風語顯示，阿樹戀愛了，阿樹的女朋友我也知道，是別的系的，大約也是屬於高空飛行類的，象我這樣生活在地面上的也只能仰視。那姑娘身材苗條，體格風騷，長髮披肩，溜溜圓的眼睛，煞是可愛。 阿樹告訴我那姑娘叫小伶，其實我早就知道，但還是滿是新鮮感地噢了一聲。 阿樹並不是想說小伶的種種可愛之處，而是滿是憂慮地告訴我他的戀愛感受，也就是困惑，以及對解決不了這種困惑的憂思滿懷。 “這是自由主義者面對幸福時的狂躁症，當然，你還有幼稚主義的毛病。”我煞有介事地說，等著阿樹來辯論，阿樹一向自詡三寸不爛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喜歡弄點白馬非馬，子非魚之類的陳詞濫調，還有，我們都是學法律的。 “是嗎？”阿樹心不在焉，並不想辯。 “好吧，兄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聽完這個故事，你就會醍醐灌頂豁然開朗的。”我開始了天馬行空的胡編亂造。 柳下惠是被喜鵲的叫聲吵醒的，“他媽的。連個春夢也不讓老子做完整。”柳下惠氣呼呼地起床，趿拉著鞋子氣急敗壞地走向庭院東邊的老榆樹，那喜鵲一見柳下惠窮凶極惡的樣子，趕快拍拍翅膀走了。 柳下惠時年二十，尚未婚娶，血氣方剛，春夢綿綿，舌苔暗黑，口臭熏天。 柳下惠並不想去看醫生，因為方圓十裡範圍內只有拐腳四有醫生執照，而拐腳四的醫術他是領教過的，去年他得了一個癤子拐腳四硬是從初夏醫治到中秋才算治好，期間拐四讓他服用了大量的靈湯妙水，又用斧鉞刀叉外加燒火鉗在癤子上做了大量的外科手術，最後還要收他200個銅幣。柳下惠威脅拐腳四要是不給他打折的話，就會向政府投訴他治療不當收費不合理，最後做出一副要向魯莊公告狀的架勢，拐腳四不得不妥協，含著淚給他打了個8折。 既然拐腳四信不過，那麼，口臭還得自己想辦法。 柳下惠想了想，春夢頻多，自己也沒有辦法，自己一不看淫書，二不調戲良家婦女，這個應當是不可抗力，不作考慮。飲食方面嘛，估計是老娘認為自己在學館學習甚是辛苦，經常弄點豬頭肉還有烤鴨回來，蔬菜吃得少了些，以後要糾正過來。還有，就是刷牙，用麻線綁著筷子刷牙效果太差，有錢的人家沾點鹽水來刷效果也不行。 柳下惠開始試製牙粉，他先是用魯國產的一種紅色粘土，他的基本思路是：把粘土塗在牙齒上→利用粘土吸附作用吸住牙垢→擦去粘土，刷牙完成，但是缺點是：粘土很難擦乾淨。這一點，從傭人胖嫂的臨床試驗情況可以得出，胖嫂一連好幾天都在不停地吐口水。 沒辦法，柳下惠開始用魯國沂水一帶的河沙，他的基本思路是：用麻線粘著河沙摩擦牙齒→利用河沙的摩擦作用擦去牙垢→漱口吐掉河沙，刷牙完成，但是缺點是：河沙硬度太高，常會損傷牙齒的琺瑯質。這一點，從傭人小六的臨床試驗情況可以得出，小六喝口涼水都要疼得呲牙咧嘴。 最後，柳下惠想到了曲阜一帶的石膏，石膏作為食品添加劑已經廣範應用，也沒有聽說哪個把牙齒吃壞的。但這次，胖嫂與小六明確表示不做小白鼠了，柳下惠只好自己做了，試驗的結果相當不錯，柳下惠又別出心裁地在石膏粉里加了點桑葚汁，口感實在是棒極了。 柳下惠想到要把他研製出來的牙粉推向市場，首先得測試一下市場的反響，第二天，他就做出了一大包的牙粉，讓小六拿到街上去賣，他也順便解決了一下桑葚汁的防腐問題，也就是用磨細的乾橘子皮來代替桑葚汁，這樣，就根本沒有防腐問題了。 市場反應還不錯，第一天就賺了80銅幣，第二天100。 第三天，小六還沒有出發，東街的藥鋪老闆黃大牙就過來了，執意要1萬銅幣買下柳下惠的配方，柳下惠心想：這個生意我一年就能賺3萬，出個1萬是太少了點，但轉念一想，這個配方懂點藥理的人一猜就透，自己又沒有專利保護，1萬就1萬吧，落得清靜。 買賣成交。柳下惠也仗義，給胖嫂與小六每人500銅幣，二人歡天喜地。 柳下惠至今還沒有正經談過戀愛，倒不是柳下惠長得不堪，柳下惠眉清目秀，明眸皓齒，身材不高不矮，是標準的秀男；也不是柳下惠家境不好，柳下惠家境殷實，祖上與魯莊公還是親戚，是標準的官幾代；也不是柳下惠學歷不高，柳下惠在魯國第一高等學府學習，而且成績斐然，一畢業不用考公務員就能做官，前途不可限量。也不是沒有姑娘愛慕柳下惠，曲阜城愛慕柳下惠的姑娘不下10人。 柳下惠之所以沒有正經談戀愛，一時經驗不足，二是比較清純，三是完美主義傾向嚴重，四是只好曖昧不求下文。 柳下惠身上揣著9000銅幣，一時不知道怎麼花。他躺在床上盤算，還是請西街的小翠去郊外玩一下吧。這姑娘每次都用如夢如幻的大眼睛癡迷地盯著自己，年齡也合適，而且小翠粗通文墨，算是個文藝女青年。 打定主意，柳下惠坐下來，攤開筆墨，用一絲絹寫了幾個字：翠，明晨攜游沂水畔，西門見，不見不散。末了，柳下惠躊躇要不要署個名，要是署個名，小翠一旦要脅自己可就麻煩啦，自己也就無所謂啦，但是柳家的名節要緊；如果不署名，小翠以為是送信的小六而拒絕，該又如何？而且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要名正言順，不能畏首畏尾首鼠兩端，否則，傳揚出去，倒成了個沒有擔當的男人了。想罷，柳下惠大大方方地寫了個“惠”字。 差小六去送信，小六片刻回報。 “送到啦？” 小六點點頭。 “是送到小翠手上的麼？” “是的。” “她就沒有問是誰的信？也沒有看嗎？” “問了，我說是我家公子寫的，她拿到她房間看了。” “她沒有什麼表示嗎？” “噢，有，她讓我帶回兩個燒餅。” “燒餅呢？” “我和胖嫂一人一塊吃了。” 柳下惠歎了口氣，“你給我去東街買兩個燒餅，我也想吃。” 據阿樹說，他與小伶的第一次約會就頗不順利。阿樹他們一起去了一家服裝市場， 阿樹的心理活動：反正與小伶並不熟悉，這次來是加強瞭解的，主要是陪她看看衣服（摸摸也行，就是不買），這個姑娘也太能逛街了（累得要死，真想坐下休息）。小伶的心理活動：這小子還是蠻討人喜歡的，我要給他買件衣服（他應當會喜滋滋地接受吧），最好他也送件衣服給我吧。衝突：小伶要給阿樹買衣服，阿樹不要（不喜歡），小伶要買衣服時，阿樹置若罔聞（阿樹的掏錢動作遠不及他的球技嫺熟而優雅）。結果：不歡而散。副作用：阿樹對逛街有恐懼感了，而且他覺得他與小伶沒有心領神會的默契。 柳下惠那天的約會也不順利。天還沒有亮，柳下惠就起床了，比那隻討厭的喜鵲還要早。洗臉，刷牙，去街上吃早點。 早點店的阿珠比他起得還早，阿珠在店裡來回忙個不停，從背後望去，阿珠的腰身很是婀娜，細細的胳膊，細長的眉眼。 其實柳下惠與阿珠也是談過朋友的，去年夏天，柳下惠約阿珠去看螢火蟲，在河堤上，阿珠不小心摔倒，柳下惠把阿珠扶起來，乘機親了一下，親完柳下惠繼續擴大戰果，摸了阿珠的奶子，阿珠的奶子和她家做的肉包子一般大小，柳下惠一隻手可以抓上三個，這麼小的奶子一不留神簡直可以從柳下惠的指縫間漏下去，沒摸幾下，就了無興趣，手也酸了。 “早上好，給我來十個肉包子。”柳下惠一向是彬彬有禮的。 阿珠回頭看了柳下惠一眼，並不搭理。 柳下惠並不理會阿珠的冷淡無理，“阿珠，你用過我發明的牙粉嗎？” “就是黃大牙賣的‘大牙’牌牙粉吧？現在都賣到曲阜城去了，我們小地方，買不到。你今天打扮這麼精神，是要去約會嗎？” “啊？”柳下惠正在想這個黃大牙真是太黑了，就給一萬就買走了自己的專利呀，一時間沒有聽清阿珠說什麼，“是啊。” 這個負心漢，阿珠恨恨的想。 阿珠趁柳下惠在吃飯，在他的白色長衫上滴了幾滴醬油與糖絲的。滴醬油的目的，是為了破壞柳下惠衣著色調的和諧性，讓他約會失敗；滴糖絲的目的，是為了吸引蜜蜂與螞蟻，讓蜜蜂來蟄他，讓螞蟻來咬他，以泄心頭之恨。 柳下惠就這樣氣宇軒昂地穿著醬油衫走在魯國都城的效區，小翠一見醬油衫，花容失色，嘟著小嘴。柳下惠不解，小翠指指他的衣服，柳下惠趕忙把長衫脫下來，看到醬油與糖絲，馬上就明白這一定是阿珠幹的，否則，誰捨得把這麼貴重的東西糊在他的長衫上？這個阿珠呀，哎，“小饅頭！” 陽光明媚，春風和暖。魯國的達官貴人以及窮二代都喜歡到風景秀麗的沂水河畔踏青，柳下惠他們到達時，已經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漸入佳境，怎麼戛然而止了？”阿樹問我。 “你還沒有說你與小伶的事情，我不好安排情節。” “啊？你這是胡編亂造來胡弄我吧，簡直就是以古諷今。” 柳下惠哪裡知道，他一生的顛沛流離鬱鬱寡歡便是從這個春日晌午開始的。 小翠有著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黑澄澄的，眉毛也濃鬱，齊刷刷的，好象是沂水氾濫過後岸邊的水草一樣，額頭也寬，在上面站上七八隻蜻蜓應當沒有問題，嘴唇紅紅的嬌豔欲滴，彷彿是驟雨初歇後的荷花，身材也窈窕，腰身與屁股的連接曲線實在是太完美啦，屁股上繡著的一朵小梅花扭起來不知道會驚呆多少隻小蜜蜂，為了測試一下小翠的奶子大小，柳下惠不厭其煩不辭勞苦地前後左右四下打量，最後得出結論：秋梨。（魯國的裁縫比較聰明，把女人的奶子大小分為：肉包子、饅頭、梨、柚、南瓜系列，再用春、秋將這5個系列細分一下，如秋梨的尺寸要大於春梨，後來這一科學的分類方法被楚國人學了去，風靡了楚國的時尚界）。 柳下惠比較低調，只帶了200銅幣，沒有想到小翠更低調，只帶了45銅幣。小翠憨態可掬，都搶著買單，很快就只剩下5個銅幣了。 晌午時分，沂水邊的飲食攤位早就炊煙嫋嫋了，柳下惠的腸胃已經唱了三遍《饑寒歌》，柳下惠看了一眼小翠，小翠臉色如水毫無表情。 “我們吃飯吧。” “嗯。” “老闆，炒盤春筍，再燒條河魚。” 小翠的如水的面色彷彿罩著一層烏雲。小翠的心理活動是這樣的： “翠翠，我們吃飯吧。” “嗯。” “翠翠，你來點菜吧。” “老闆，來盤韭菜炒雞蛋，來盤醬牛肉，燒條河魚，再來兩碗米酒。” 然後再配上明媚半分，嬌嗔幾許。 柳下惠是一個麻木不仁反應遲鈍之人，把一條河魚吃得津津有味嘖嘖有聲，卻沒有發覺小翠一臉的心意懶散食不甘味。 飯吃完後，柳下惠興味盎然，拉著小翠看風景，小翠半推半就亦步亦趨半是不悅半是附和，柳下惠也感覺到了這種漸行漸遠貌合神離。 柳下惠的心理活動：媽的，他媽的，老子請你吃飯，請你坐車，不高興就說聲，擺什麼臭臉？算了算了，回去不玩了。 小翠的心理活動：娘的，他娘的，請老子吃個飯，還不讓點菜，小裡小氣，大男子主義，再說，老子還請你吃了糖葫蘆，老子臉色這麼陰鬱，天氣預報員都可以明白無誤地讀出晴到多雲轉小雨大雨淚雨紛紛，硬是裝著看不出來，一點都不關心女孩子，還沒有哪個男子敢對我這樣，算了算了，還是喜歡你，你就不能改改嗎？ 自阿樹戀愛以來就少有機會與我一起踢球了，沒有人再說過我的護球象亨利了，我也再也沒有遇到過象阿樹一樣的搶點式前鋒了。 我把阿樹陸陸續續回饋回來的資訊整理成冊，阿樹大致經歷了如下感情歷程：一見鍾情兩情相悅郎情妾意→時有齟齬頗多掣肘→各執一隅冷眼相向→小伶摁捺不住開始主動動手暴力改造，阿樹反抗→分手不成，阿樹選擇逃避→分難分，聚難聚，雙方焦頭爛額抑鬱欲死。 柳下惠與小翠認識一年不到，小翠的性格悉數暴露：大女子主義，霸道，不溫柔，粘人，自我感覺太好，自以為是，暴戾恣睢，缺乏教養，等等。當然，當小翠打著一面寫著“我愛你”的旗幟時，在鮮紅旗幟的掩映下，這些毛病缺點就會顯得微不足道若有若無而且搖曳生姿了。 柳下惠與小翠戀愛的事蹟，已經成了曲阜城郊區的人民茶餘飯後熱門話題，大家頗有興致地預測柳下惠曠世奇戀的結局，黃大牙更是開出了賭盤：賭能結婚的，1賠2，賭不能結婚的，1賠1.5。 街坊鄰居也開始了熱議。 甲：“小柳啊，我看小翠姑娘挺好的，這不，上次給你家送饅頭，順便還給我送了一碗。” 乙：“大柳啊，我看小翠姑娘挺好的，你看這奶子飽滿，屁股肥碩，要是給我做老婆，嘖嘖。” 丙：“柳兄呀，你從曲阜高等專科學校也快畢業了，加上你們家祖上與魯莊公還有點關係，前途不可限量，不可因為兒女情長的小事情影響了前程呀。” 柳下惠暗地思忖：唯女子與小人難為養也。這個小翠既是女子，也是小人，分個小手也分不成，真是難煞我了。柳下惠順便心生一條毒計：小翠愛我，那麼至少她對我的形象是滿意的，如果我把自己的形象毀掉，那麼她定然會心生厭惡，估計會離我而去，豈不妙哉？ 想到得意之處，柳下惠不禁對自己的聰明才智發出了由衷的讚歎，沖自己毒毒的一點頭。 柳下惠對自己的形象進行了刻意的醜化與抹黑。 柳下惠開始早晨不刷牙了，任由滿嘴的惡臭肆意漫散，為了加強這樣的惡臭的殺傷力，柳下惠早飯也不吃了，這樣腸胃的酸腐氣息一個勁向上湧。沒幾天，效果就出來了：柳下惠一旦與小六或胖嫂說話，他們都掩鼻急忙尋找風向，如果那天沒有風，他們就慌不擇路奪門而出。柳下惠望著他們滑稽的背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柳下惠鬍子也不剪了，鬍子拉茬的洋溢著一股頹廢的氣息。頭髮也不洗了，沒幾天頭髮就油膩膩的，有幾隻對投資環境特別敏感的蝨子不失時機地移居到柳下惠的頭上，有天去阿珠家的早點鋪吃東西，阿珠就驚詫地大叫：“柳下惠，恭喜魯莊公啦。”柳下惠不明所以。“我們魯國發現了一個特大油田！”柳下惠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柳下惠對自己自毀形象的手段種種有些自鳴得意。 我把柳下惠的做法種種告訴了阿樹，阿樹沉吟半晌，說要擇機如法炮製。 就在柳下惠快要成為魯國最不講衛生、成為魯國重要的大氣污染源、被魯國的蝨子們評為最宜居環境時，小翠找到他了。 柳下惠蓬頭垢面衣衫散發出陣陣腐敗的酸臭氣息，口鼻歪斜，雙目無神，嘴巴的涎水已經風乾，幾隻饑腸轆轆的蒼蠅像是發現糧倉一樣不肯離去。柳下惠把一段絕望的人生表演得淋漓盡致，在好萊塢謀上一席之地應當毫無困難。 小翠絲毫沒有嫌棄柳下惠，心疼得幾乎要落淚，哎，她真的落淚了，她撫摸著柳下惠瘦削的肩抽泣起來，“這才幾天啊，怎麼變成這樣啦？”柳下惠也幾乎要落淚了，裝得這麼辛苦，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堅硬寒冰就這樣被她的一江暖春的水消融得煙消雲散了。 當我把柳下惠那天的境遇告訴阿樹時，阿樹喃喃道，怎麼一樣的呀？ 那段時間，柳下惠好象是著魔了一樣，橫下一條心，堅決要與小翠分手，一想起小翠對自己拳打腳踢，用一根掃帚把自己打得雞飛狗跳的，讓自己在群眾面前抬不起頭，把自己的前胸與後背抓出一條條的紅印子，好象穿著一件花格子袈裟，想到這些，柳下惠便心生恨意，一心要以與小翠分手為今後工作的重心，什麼他媽的國家大事，什麼魯莊公，什麼曲阜高等專科學校，什麼個人前程啦，要統統服從於這個重心。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柳下惠心想：既然小翠對自己的外在形象並不在意，那麼她一定在乎一個男人的品行，如果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汙言穢行貪財好色的男人，那麼小翠一定會嫌棄自己的。 我把柳下惠的這個計畫告訴阿樹時，阿樹面有難色： “非得這樣作賤自己才行嗎？” “這個嘛……” “如果把自己的形象聲譽盡毀，還沒有效果怎麼辦？” “這個嘛……” 柳下惠的行動是快捷的，他馬上想到再也沒有其他任何方法比去怡紅院去嫖妓更令人心馳神往而且消息傳播速度更快的了。他馬上把小六與胖嫂召集起來， “小六，胖嫂，你們好。” “柳公子好。” “小六，胖嫂，你們到我家也有不少日子了，我待你們怎麼樣？” “那還用說？” “我想請你們幫我個忙。” “公子吩咐。” “現在開始，你們出門就要廣泛傳播我去怡紅院嫖妓的消息。” 小六與胖嫂面面相覷不懂裝懂地點點頭。 小六在路上遇到黃大牙， “黃老闆，向你打聽個事。” “小六呀，什麼事？” “怡紅院怎麼走？” “這個嘛……”黃大牙猶豫半晌，黃大牙本是怡紅院的常客，但他每次去怡紅院做客都是相當神秘的，而且都是選擇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去的，他頭頂斗笠，身披麻袋，要是不露出幾個黃色的大牙，本地遊客是不會認出他的，黃大牙如此神秘打扮也是有苦衷的，若是他老婆知道他去嫖妓，肯定會用她磨盤一樣的屁股坐斷他三根以上的肋骨。 “這個嘛……，曉不得” “你可以問我嘛。” “這個你曉得？” “這個我們家柳公子曉得的，他常去轉悠的，他可是熟得很啦。” “啊？”黃大牙心想，自己打扮還得要更神秘些，千萬不可露齒啊，他提醒自己。 黃大牙是曲阜城非官方消息的集散地，消息經過黃大牙這一環節，傳播速度得到了空前的提高，比小蜜蜂發現油菜花地的傳播速度快了許多，當然，消息也加入了黃大牙超凡絕倫的想像力。 甲：“柳家家道要中落了，柳公子常去怡紅院嫖妓啊，現在這些公子哥，一點社會責任感也沒有，溫飽思淫欲呀。” 乙：“柳家家門不幸呀，出了柳下惠這個畜生，把怡紅院的大小頭牌都統統糟蹋了，一到晚上，怡紅院淫聲穢語，浪叫連連，哎。” 丙：“讀書人不能學柳下惠啊，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把怡紅院的媽媽桑都給姦淫了，可憐媽媽桑輕傷不下火線，硬是在工作崗位上流產。” 等到柳下惠真去怡紅院時，媽媽桑看到他時，站在臺階上，滿面怒容。 “階下可是柳下惠？” “在下柳下惠，見過媽媽。” “你們讀書人可真是花樣文章啊。” “晚生不明白，請媽媽明示。” “哼！你還沒有到過怡紅院，可是曲阜城早就風傳柳公子把我們怡紅院大大小小的姑娘姦淫了個遍，你叫我們怎麼做生意，前段時間魯莊公準備過來視察一下，聽說柳公子來過，魯莊公說了句‘斯文掃地’不再來了，你這是破壞我們在政府機構的形象啊。”媽媽桑越說越激動， “而且而且，你看看你，穿得那麼乾淨，一副謙謙君子樣，而且模樣還那麼俊朗，如果我們的姑娘接待了你，以後那些肥頭大耳鼠頭獐腦的官員商人過來，哪個姑娘還有心思接待呢？你這是毀我經濟基礎啊。” “來人呀，將柳下惠這個禽獸不如的狗東西打將出去。” 我把柳下惠這段遭遇說給阿樹聽時，阿樹心不在焉。 “你沒有依照著做嗎？” “做了一部份。” “沒有效果嗎？” “沒有。” “兄弟，只剩下最後一招了，我來說給你聽。” 柳下惠計計失策，招招無效，心灰意冷，愁腸百結，心憂幾欲去死。但一想到這樣去死頗不值得，簡直可以說是輕如鴻毛，而且上有高堂，下無子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呀。死不得，分不得，那麼只剩下一招了，走為上。 柳下惠環顧魯國周邊，在魯國是沒有親友可以投奔，在魯莊公手上倒是可能謀個差事，不過自己曲阜高等專科學校還沒有畢業，怕也不好弄，而且魯莊公貪財好色群眾基礎極差，寄他之籬下，沒啥意思，算了。去齊國吧，倒是離家近點，而且齊國的經濟比較發達，屬沿海地區，但齊魯交惡已久，一旦兩國兵戎相見，自己恐怕被恃強好勇的齊國人碎屍萬段也未可知，太兇險了，不去。只能去楚國了，楚國地廣人稀，物產豐富，土地肥沃，人民熱情，而且楚莊王愛惜人才，聽說魯國不少讀過幾本少兒讀物掃盲課本的人去了也能在政府機構謀個差事，好歹自己也是魯國第一高等學府出來的，而且楚國的美女也是聞名天下。 他媽的，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什麼美女，柳下惠惡狠狠地把自己從裡到外罵了三遍。 打定主意後，柳下惠馬不停蹄開始收拾金銀細軟隨身衣物，為了出奔方便，柳下惠還老謀深算煞有介事地小翠寫了封信，約她於明日黃昏以後於南園相見，信的語氣相當的坦誠真摯，也作了相當成熟而且誠懇的反省與自我批評。 想想小翠明天黃昏時分，在南園時東張西望繼而憤怒捶胸頓足的撒潑樣，柳下惠半是恓惶半是解氣。 柳下惠就這樣到了楚國的都城郢都城，盤纏用光，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得在一家酒館打工，老闆看他腿腳利索而且人也踏實還是讀過書的，就讓他收收銀錢管管賬，這樣，比端盤子洗碗要輕鬆多了。 柳下惠也沒有想在這兒幹多久，只想掙點路費，回到曲阜高專順利畢業，拿到畢業證在曲阜城找份像樣的工作，但是一想到窮凶極惡的小翠還有她那把無堅不摧的掃帚時，柳下惠歎了口氣。 酒館倒是有兩個女服務員對柳下惠頗是青睞，但都是方頭方腦，細眉細眼的，眼睛細小到要用放大鏡才能端詳得出，可真是鬼斧神工啊，柳下惠歎了口氣。 當然郢都城是不乏美女的，柳下惠也約過幾個美女喝過茶，賞過月，接觸下來，姑娘們的要求確實太高：相貌自不待言，肯定是要求風流俊朗，柳下惠勉強擦個小邊，房產肯定是要求有高堂大宅，有的甚至還要求臨街的鋪面一間，出門還要有車輛，肥馬輕裘自然是少不了的。柳下惠自然只能是歎了一口氣。 柳下惠不禁想起小翠的種種好，小翠除了暴戾成性，暴力氾濫之外，也沒有什麼不好，但事已至此，只能是死挺住了。 夜深人靜時，當月亮透過窗櫺照進來，落在柳下惠的床前時，柳下惠很是想家，想他含辛茹苦的母親，想小六與胖嫂，想門前的幾棵垂柳，院子裡的幾棵老榆樹還有常常在老榆樹樹上唱歌的灰喜鵲，甚至有時還想念小翠，覺得自己這個悲壯的亡命天涯毫無必要。 一年後的春分時節，柳下惠給小六寫了封信，小六很快就回了信。 小六的回信大意是這樣的：公子，你快回來吧，小翠已經嫁人了，嫁給了北方的好象是鄭國的一個假富豪，假富豪暴力成癖，小翠常被打得頭破血流青胳膊腫腿的，公子，你快回來吧，老夫人和我們都很想念你，你再不回來，老夫人都沒錢給我們發薪水了。 春分時節，暖風把愛情從人體內薰出來，滿大街都是姑娘們半是迷離地是曖昧意味深長的眼神。當我把這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訴阿樹時，阿樹也是奪路狂奔亡命天涯，聽完後，用阿樹的話說就是“端坐床頭，呆想良久，半晌無語，五味雜陳，悲喜交加，辛酸得幾乎要落淚，要落也落在寂靜裡。” 後來，阿樹給我寫了封信。 信的大意是這樣的：近來頻夢小伶，唯昨夜之夢甚異之，猶夢小伶對余曰：君昔日所言之小翠托夢於我，我便是其千年怨憂鬱結不散之魂靈。時燭光搖曳，相顧無言，淒然相向，如同夢寐，小伶楚楚，淚眼姍姍，余也淒惻，淚濕不乾。
2014-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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