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思絮語(日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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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三    2022.9.18

 

    那天我從松本市,驅車直奔長野市地獄谷野猿公苑。一路上我不斷指責日本人虐畜動物,把猿猴豢養在地獄谷裡。這種不道德的行為,令人齒冷。(在我的思維裡,地獄谷應是幽都冥府,黝闇陰森,鬼影幢幢的地方。)

 

    在地獄谷裡豢養的猿猴,是靈長類動物最珍貴之一的獼猴。在西藏的神話中,有一則傳說:人類起源來自獼猴,是獼猴逐漸進化變成人類的說法。在醫學界,獼猴常被用於進行各種醫學試驗,因為牠們的基因與人類的基因很相似。

 

    還記得嗎?天花病毒——是人類疾病史上傳染力最強最兇猛的病毒之一。一旦被感染,就會從肺部和淋巴結轉移到血液與骨髓裡。開始症狀像流感一樣:咳嗽,發燒,噁心,嘔吐,以及肌肉痠痛。感染病毒之後,一些紅皰就會出現在舌頭上,喉嚨裡,與黏膜上。當那些紅皰逐漸腫大,然後脹破;身體各處出現了病灶,形成凹凸不平的膿皰。膿皰乾癟後,在倖存者的身上臉上手上腳上,永遠留下天花特有的瘢痂。

 

    當時醫學界對天花病毒沒有半點認識,藥石罔效、群醫束手。在一個偶然的機遇,聽說擠牛乳工人有抵抗天花病毒的免疫能力。於是醫護人員查訪那些擠牛乳工人,發現牛群裡流傳一種類似天花病毒,但這種病毒只是在牛群之間傳染——稱為牛天花病毒。

 

    一些擠牛乳工人,因擠牛奶時接觸到感染牛天花病毒的乳牛、乳房的紅腫膿皰流出來的膿液,而感染生病,痊癒後他們的身體便有了天花抗體免疫能力。於是醫護人員攫取牛天花膿皰流出來的膿液,分成幾種、並且稀釋成不同等值的份量,注射到獼猴們的身上,試驗牠們感染牛天花的過程。在試驗過程中,有些不勝藥力發作而死亡,有些過於虛弱而死亡,有些僥倖痊癒下來。醫護人員經過多重的試驗,不同的測試,才能夠研製成了「種牛痘」的疫苗。

 

    除了天花病毒,鼠疫、禽流感、豬流感,西班牙流感、黑死病,愛滋病,伊波拉⋯⋯。甚至新冠病毒的疫苗,都是犧牲了無數無數獼猴的性命,研發出來的。獼猴,我對你的奉獻有一份尊祟的敬重。

 

    我眼前是一片廣闊的山谷,茫茫白雪覆蓋起伏的山巒,到處盡是高草、松林、冰花,景色極端綺麗。並不是我想像的幽冥陰森,鬼影幢幢的地方。我在柵欄處觀看獼猴們,上竄下跳,嬉戲玩耍。牠們發出低沉的吼叫,彷彿宣示自己的存在,展現某種王者氣象。對著遊人的凝視,牠們以同等好奇的目光回敬——在牠們的眼裡,我們都是動物。

 

    這裡是處於火山地熱區,流淌出來的山泉瀰漫著氳氤的霧氣,微微帶著一股硫磺的氣味。屬於一種自然地熱硫磺溫泉,因此這裡特別劃分為豢養獼猴專用保護區,禁止人們在這裡泡湯浸溫泉。到這裡旅遊有兩個條例要遵守:1.不能飼餵猿猴,2.不能觸摸猿猴。

 

    我為了拍攝獼猴的身影,我蹲在石階上。沒想到山谷的低溫氣流如此寒冷,幾乎迫近於冰點。我那件單薄的風衣,禁不起冷風侵襲。我的手肘膝蓋開始痠麻酸痛,我弓著背連續打了幾個寒顫,身體彷彿被冰寒緊緊拴住。陡坡上,屋脊上,增添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皓白的雪霧,冉冉升起。四周的景色一片迷濛,也迷糊了我的視線。

 

    良久,在黃昏將至,遊人逐漸離去,山谷空寂。猿猴成群結隊從洞穴跳竄出來,滿山滿谷奔跑,到處覓食;有些一家老小躍入泉水裡,享受帶有硫磺氣味的溫泉。我仍然蹲跪著,全神貫注,捕捉猿猴泡湯的景象。沒有發覺一只猿猴、什麼時候蹲坐在我的身旁,吁吁呼氣,抖顫著身軀。剎那間,嚇了我一跳,原本凍得顫抖的我更加顫抖。我們彼此凝望著;我屏著氣不敢移動,害怕牠的猿臂伸出來的利爪會傷害了我。驀然,溫泉對面那邊遠處,傳來了數聲猿嘯,牠移開了目光,望向遠處的那邊。我趁著牠不留意時,舉起手機把牠戰慄的神情攝入鏡頭裡。獼猴,地獄谷很寒冷,好想擁抱你一下,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