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佛教的行者——星雲大師 2023.2.9

 

前言:我曾經在1991年寫了一篇關於星雲大師文章,2014年寄給「風笛」。蒙風笛愛護放在子頁裡。http://www.fengtipoeticclub.com/samdiec/samdiec-e007.html

現我把這篇文章重新修改,加上另外一些最新資料,合成寫出這篇文章。可以的話放在「越柬寮週報」刊登出來;希望更多讀者認識這位佛教一代宗師的故事。

 

 

出生:19270819

圓寂:20230205

 

江都出生  務農之家

 

 星雲大師是江蘇揚州人,民國十六年出生於江都一戶世代篤信佛教的務農之家。三、四歲時跟從外祖母折藕為食,持蔔作糧;開始茹素接受佛教薰陶。

 他的外祖母,原是目不識丁,卻能背誦阿彌陀經和金剛經等經文。並且修得一些奇異的生理反應,每當夜半時分,起床靜坐時,腹中發出陣陣嘩啦嘩啦的聲音 ,靜夜裡聽來宛如翻江倒海,時常把他從睡夢中喚醒,驚奇的問:

「外婆!外婆!您肚子怎麼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響?」

 「這是功夫,是修煉得來的功夫。」

 於是在霞光未現的子夜裡,他也端然跌坐起來,傾聽靈台氣海深處密密綿綿的海潮聲音。在星辰朗照下,十方諸佛加被他,接引他成為一個荷擔佛陀家業的本分人。

 

棲霞山寺 剃度出家

        

民國廿七年,十二歲,他隨母親劉太夫人到南京棲霞山,禮請名聞遐邇棲霞山寺的住持志開上人為剃度師父,决然皈依了空門,法名悟徹;號今覺。一刀一髲,斷除色身還法身,棄絕色界返法界。

他在棲霞律學院接受寺院沙彌教育,十五歲,受具足大戒。

日鞭月笞的叢林教育,以無情對有情,以無理對有理,使小沙彌幡然憬悟了;雁過長空不留痕,影沉寒水亦無迹。禪者,原是「要藏身處沒蹤迹,沒蹤迹處莫藏身」。若不能將眼下心上微塵積垢放下,就不足以參禪。若不能將山河大地十方虛空消殞,便不足以悟道!彌天一滴水,落在屋上是水,落在掌中是水,落在心裡還是水。曹溪六祖代代衍傳的法水,或禪或密或淨或律或華嚴

,皆入於自性法海之中,一了百了,一悟千悟。十五歲的小沙彌日日吸吮經藏的甘露,夜夜似懂非懂的參尋,精神上有扞格不到處,生活上更滿是生吞活剝的難堪。

當時佛門在戰亂動盪下,四百多位僧眾每日煮菜只配得半杯油。厨下端出來的菜湯,有時會飄浮著一層小蟲子,底下沉澱著一些蝸牛、蜈蚣、蚯蚓。他們菜無鮮,每在喫十瘡九孔的紅蘿蔔,喫進嘴裡,要趕快把咀蟲吐出來。

不饞油不貪菜,豆腐總可以多喫幾塊吧,小沙彌心想。然而好不容易一盤豆腐渣端上桌,入眼白霉茸茸,觸覺也嗅得出一股淡淡的異味,裡面還摻和著灰塵和鳥屎。因為沒有油,連起火到鍋中炒一下都省了,就擺在太陽下曬亁而食!吃呢?不吃?吃?不吃?小沙彌在心中千想百想,饑腸轆轆百轉千迴,最後還是一咬牙吞下去了。

即使千般委屈在心頭,他也只能含淚忍住。在漫長五十三天的戒期中,竹籐一次又一次落在身上;呵責一聲又一聲迴盪耳旁,十五歲的小沙彌遂在嚴苛的叢林教育中蛻變了。養成了難吃能吃、難忍能忍的韌性。也養成了坐著能入睡,站著也能安眠的習慣。也奠定了他後來開山弘教「能有能無,能飽能餓,能熱能冷,能早能晚,能多能少,能進能退,能大能小……」的魄力,一棒一痕,轉成無限法喜。

  戒期圓滿時,他燒身供佛,戒師在頭上燒香疤,這一燒燒壞了他的腦神經細胞,幾乎使他失去記憶力。原來當香燃燒到頭頂骨時,戒師大力一吹,香珠火一旺盛,十二個香疤連結在一起,把他的頭骨蓋燒得凹了下去,連書都不能讀。他日唸佛、夜唸佛,祈求觀音菩薩庇佑;唸得天地乾坤一空,才把魂魄悠悠唸回來。一動一參,更堅定了他終身奉佛的道念。

 

焦山學院  實踐「禁語」

 

他實踐「禁語」一年,不止口中無聲,心中更無聲。有時不慎出語犯戒,為了根除饒舌利口的習性,為了止息內心煩惱的弦音,他就重重摑打自己的耳光。殿前草枯草榮,寺外花開花落,在無邊無涯的寂默中,他終於漸漸明白「不問有言,有問無言」的深意,明白了「當默用言言是垢,當言任默默為塵」的風濤。夜夜他在佛前瞑目正坐,將自己安身於八荒九垓的曠野之中,舉目盡是燦亮的星光,入眼無非碧綠的海水。狂風吹起他的衣袂,他默然。荊棘刺進了他的腳掌,他微笑。呵!言語,可以是真空,於不著一字處盡得風流;也可以是妙有,如孤月明空而無翳無欠,皆是寄寓,耳目悉為幻象。那麼,一言一默,又算得甚麼?

 十年的叢林生活,他做了六年行堂、兩年香燈、一年半的司水,種種苦楚深入胸臆,又自胸臆中流出。叢林教育所加諸他的一切苦難,都變成他人生忍辱無爭的逆増上緣。他恪守叢林清規,將毀譽是非一概放在身後,行其所當行,忍人之所不能忍,當他的僧伽畢業學成頂禮三拜時,卻有滿腔內省觀照的平常心。

 

白塔山上  弘法利生

        

民國卅六年,他回到常住江蘇白塔山,任大覺寺監院,默默踏出了弘法利生的步履,「人生佛教」的理想開始在他心頭激盪。

當初他削髮出家,棄絕了一切恩愛纏綿,為的是甚麼?難道只為做個出世的出家人,日日誦經禮佛,日日效老僧坐禪般面對一山野草閒花。以避世始,以隱遁終?出家了,難道只有為了販賣經懺,趨炎附勢,朝受施捨,暮計善財

,粉碎佛陀救人救世的理想?!呵!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匹夫匹婦所能為。若不能為世為物施雨露,生死人而肉白骨,如何能續佛慧命?若不能以出世心行入世之事,做一個普濟天下蒼生的大菩薩,又如何對得起這一身莊嚴的袈裟

於是,在太虛大師「農禪生活」、「工禪生活」的號召下,這個卓犖的年青僧人,他紮起袍袖走出山門,擔任白塔國民小學的校長,在課室裡諄諄哺育民的幼苗,讓袈裟照亮了孩子們的眼睛。

他挽衣下田開墾農場,汗滴禾下土;他募辦織布工廠,任一束束的絹絞合為布,一疋疋布裁為衣裳。他開辦「益華文具店」,藉著佛學書局的形式宣流法音。他任南京華藏寺監院時,創辦「怒濤月刊」,又為「徐報」編「霞光副刊」。在更闌人靜的深夜伏案疾書,藉文字向萬里無寸草處行腳。在微曦初現的清晨,他從印報機上俯身而起,鼓吹「中國佛教青年會」,呼籲改革佛教的諸多陋習,讓年輕一代有緣領受深奧的佛法。

這個滿懷盡是寒冰、是火炭的年輕僧人。就這樣口授身行,手寫筆耕而不倦,為中國佛教走出了一條新路。

 

初抵臺灣  打水六百

       

    民國卅八年大陸變色,他隨國軍「僧伽救護隊」渡海來臺。初抵臺灣,他僅有的一個包袱,在兵荒馬亂中遺失了,身上除了一套衣衫,一雙鞋子,甚麼都沒有,真正是身無長物。走在路上,發現路人都朝他腳上看,原來很多鄉下地方的人家都赤著腳走路;他為了怕別人用奇異的目光看他,所以趕快把鞋子脫下來。後來,他又把僅有的一件長衫也送給煮雲法師,這樣孑然一身,了無掛礙。

為了尋覓掛單安身的寺廟,他到臺北某寺,可是寺裡的僧客,告訴他已經人滿。當時外面雷雨交加,很多低窪的地方積水漫過膝蓋,他冒著大雨走向另一座某寺,沒想到在路上摔了一跤,跌倒水溝裡,全身濕透,還被沖走了一段路。到了某寺,當家法師告訴他說:寺裡大法師交代,不接受外省人掛單。那時,夜幕低垂,饑寒交迫,身心疲憊,只好在寺院的大鐘下瑟縮了一個晚上。

後來,他到新竹縣某寺,住持妙果和尚非常慈悲,收留了他;他感激涕零,發心為常住大眾幹一些苦工粗活。那時,寺中有八十多位住眾,每日平均使用六百桶水,水從深邃不見底的井裡打上來,他一桶一桶的舀,一桶一桶的挑,任井繩撕勒出滿手的胝皮繭血。

除了打水外,他每天一早踏著昏黯的月影,拖著手拉車到鎮上買菜,從寺裡到鎮上要走過十五里崎嶇的黃土路,他一步一軛,把一天八十餘口的米菜油鹽沉沉拖運回來。如此,日復一日;這個追求自覺生命圓融智慧的人,當他辛苦打水時,就把六根六塵悉皆放下,祗想:「我為打水來。」當他奔波買菜時,他把五毒五苦置於身外,祗想:「我為買菜來。」

他廿五歲時,臺灣佛教會聘請他為第一屆「佛教講習班」教務主任,盡心培植佛教英才,整頓垂老不振的佛教,他想:「我為佈教來!」他編「人生雜誌」,日赴臺中,夜奔臺北,披星戴月不辭其苦,他想:「我為傳道來。」

        廿七歲,他應邀駐留宜蘭雷音寺,一駐駐了十二年,其間四處組織念佛會,啟建彌陀佛七法會、倡組佛教青年歌詠隊、環島講演佈教、甚至舉行萬人提燈化裝遊行,組團出國朝聖參訪等活動⋯⋯。於語默動靜之間不忘:「我為弘法來。」當他買下高雄麻竹園這一片荒山野谷,宣布在此開山建寺,創建佛光山,時時不忘:「我為佛法來!我為佛法來!」。

 

為佛法來  創佛光山

 

         民國五十六年五月十六日,他乘願而來,以泥為壁,以茅為頂;親手一鍬一鏟來開山,從野谷密林修出靈山勝境,從茅茨土階到亭台樓閣,從粗衣疏食到堂皇富麗,如枯木上開花,他赤手撐起一方莊嚴佛國。

麻竹園的地質是那種細細黏黏的灰泥土,是雨能沖走、風會吹失的壞土質

;在經年風吹雨淋的侵蝕下,又陡峻又崎嶇。二十甲的地面有兩座山頭,中間是一道大山溝。開發的時候要雇堆土機來剷除山頭,把深峭的山溝填平;然而山頭的土盡數傾倒在山溝裡,依然填不平那深壑。寒冬風號的深夜,他在木板圍成的工寮裡扶頭憂心,胸臆間有更烈更厲的風怒雲號:「土!需要更多的土

!」。

當五千卡車的砂石陸續運來,終於填出平整的地面時,他含淚跪倒塵埃,當胸合十:「阿彌陀佛!」。

建放生池時,池水上游的堤防在一個雷雨夜裡沖毀了,他半夜驚起,匆匆涉過泥漿亂流,趕到岌岌不保的堤防邊,和眾弟子排成一列,在風雨中傳遞石塊,竭力護堤。他任衣衫盡濕,任血絲從指掌間滲出,濡紅了土石大地。

雷聲轟隆轟隆打下,暴雨疾烈如矢,狂風在吹颳,沙飛土移。剛填平地面的砂石,在風雨中大量沖走,他領著一眾弟子用棉被床單蓋在地表上,防止水土流失。他捨命護山,視一切驚心動魄如行雲流水,只要佛法當存,佛教當興興,區區身家床被算是甚麼!歷代相沿的經懺生活,使一般人以為佛教無非燒香唸咒,使知識份子不屑深入經藏,使僧侶欲染熾盛貽羞法門。咄!如今他捨命開山,推行人間佛教,必與清明的人同其清明,與孤絕的人同其孤絕。不愁魔說!不結佛寃!眾苦一肩挑起。

東山建龍亭時,工人灌水泥到一半,因亭頂陡斜,無法完成工程;他領導弟子連夜趕工,用摩托車發電照明灌漿,熬過一個灰頭土臉的長夜,天明時,他們塑成了亭頂的飛簷⋯⋯

建不二門的紅磚路時,上下六十層坡坎使材料搬運困難,他與弟子們日夜搬運,任猛烈的陽光淌過汗水,又讓冷冽的月光淌過痠痛的身軀⋯⋯

大雄寶殿前的成佛大道,也是他和弟子們一釘一鑿中鑄成。緜緜密密四百六十四塊石板二萬七千八百四十條線,每鑿一線,唸一聲佛號,他將此身於虛空中銷燼⋯⋯

櫛風沐雨二十多年,他將一叢荒山化為十方琉璃世界,在最烈最險的風濤中捨身衛教,在最黑最暗的惡夜裡捨命護法。如今不二門的菩提成蔭,前山門邊的放生池已是一池溶溶漾漾。而綠草如茵的成佛大道,每日有數千遊客與信眾從這裡走過朝山禮佛。佛光山在他睿智的領導下,從一片麻竹遍野的荒山變為臺灣最大的佛教寺院,也是世界公認的佛教聖地。

 

捨己忘我  人間佛教

        

佛光山開山創建以來,一直為人間佛教的落實而盡心盡力。佛光山的道風著力在「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之菩薩行,並以建立人間淨土為目的。佛教講求奉獻,就是「捨己」、「忘我」──這種緇門祟行,許多教界中人花了三、四十年參究工夫,猶自半青半黃,粘皮著骨而不能穎脫

,他卻在日常生活中一一印證出來。他說:「自從出家以來,我沒有第二個念頭,因為佛法之深,不在玄理奧義,而在與時推移之難;不在路遠途艱,而在隨緣解辨之不易。」他沉痛開示:「今日佛教最大的毛病,就在把佛法與生活分開。信奉佛教幾十年,但貪嗔痴還是非常的重。深入經藏的道理能說一大堆

,但對人我是非得失就不能放下!」末了,他語重心長的加持:「我弘法,辦講座,只為盡我一介佛弟子的心力而已」。

星雲大師的過人之處,並不在於把一座荒山開發成舉世聞名的寶剎,而是他實實在在踐履出家人「十方來,十方去」的精神。在他出家七十多年來,經常討論到生與死的問題。

         他說:「生了要死,死了要生,等於季節有春夏秋冬的循環。物質有成住壞空的過程,人生當然有老病死生的輪迴。對於死亡,我從小就有一個不在乎的想法,數十年的人生歲月,在死亡的邊緣來回地走過多次,如:槍林彈雨中流亡、監獄的蒙難、心臟的開刀,四、五十年的糖尿病,兩次中風,骨頭跌斷

,抽筋剝皮⋯⋯。這許多苦難,我都不計較,中國有一句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在六、七十歲的時候,身體還很健壯;就想,活到八十歲就好了。哪裡知道,又這樣繼續的活下來;當然生命總是有階段性,我在八十五歲的時候,就預立遺囑,但只是給佛光山的弟子知道我一些想法。這篇遺囑我把它定名為『真誠的告白』。」

 

真誠的告白   最後的囑咐

 

        各位護法信徒、各位朋友、各位徒眾弟子們:

        在這裡要向各位做個真誠的告白。我一生,人家都以為我很有錢,事實上我以貧窮為職志。我童年家貧如洗,但我不感到我是貧苦的孩子,我心中覺得富有。到了老年,人家以為我很富有,擁有多少學校、文化、出版、基金會,但我卻覺得自己空無一物,因為那都是十方大眾的,不是我的。在世界上,我雖然建設了多少寺院,但我不想為自己建一房一舍,為自己添一桌一椅,我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佛教僧伽物品都是十方共有,哪裡有個人的呢?但在我的內心可又覺得世界都是我的。

       我一生,不曾使用辦公桌,也沒有自己的櫥櫃,雖然徒眾用心幫我設置,但我從來沒有用過。我一生沒有上過幾次街,買過東西;一生沒有存款,我的所有一切都是大眾的、都是佛光山的,一切都歸於社會,所有徒眾也應該學習「將此身心奉給佛教」,做一個隨緣的人生。

       我一生,人家都以為我聚眾有方,事實上我的內心非常孤寂,我沒有最喜歡的人,也沒有最厭惡的人。別人認為我有多少弟子、信徒,但我沒有把他們認為是我的,都是道友,我只希望大家在佛教裡各有所歸。

       我沒有什麼個人物質上的分配,說哪一塊錢分給你們,哪一塊房舍土地分給你們,也沒有哪一個人拿什麼紀念品。你要,那麼多的書,隨便在哪裡都可以取得一本做為紀念;你不要,我有什麼良言好話也沒有用。我只有人間佛教供你們學習,只有道場供你們護持。

       我對大家也沒有何好、何壞,在常住都有制度,升級都有一定的標準,但世間法上總難以平衡,升級的依據:事業、學業、道業、功業,這裡面大小、高低、有無,看的標準各有不同,都與福德因緣有關。所以大家升級與否,不是我個人所能左右,這是我對所有的徒眾深深抱歉,我不能為你們仗義直言,做到圓滿。不過,你們也應該學習受委屈,宗務委員會決議你們的功績升降,出家道行,自有佛法評量,不在世法上來論長道短。

       今後,我所掛念的是徒眾的調職,佛光山它不是政府,但是單位多,又有調職制度,傳燈會竭盡所能安排適能適任,對於個人所長、想法縱有所差,大家都要忍耐。世間難以論平等,我們要把它創造成和平、美滿的人生,但也要看在哪個角度來論平等。未來如有不同意見,大家要依循《佛光山徒眾手冊》

,可以更改,但要經過大眾的同意。

       我一生,人家都以為我創業艱難,事實上我覺得非常簡易;因為集體創作

,我只是眾中之一,做時全力以赴,結果自然隨緣。許多人以為我善於管理,事實上我只是懂得「無為而治」。感謝大家互助合作,除了戒律與法制之外,我們都沒有權力去管理別人。對於世間的一切,來了,並沒有覺得歡喜,去了

,也沒有覺得可惜。總想,人生應該任性逍遙,隨緣自在,能夠與道相應、與法相契,就是最富有的人生。

       我一生,服膺於「給」的哲學,總是給人讚歎、給人滿願;我立下佛光人工作信條: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因為我深知結緣的重要,心裡只想到處結緣、到處散播佛法種子。我立志興辦各種教育,因為從小我沒有進過正規的學校讀書,明白教育才能提升自我,改變氣質。我也發心著書立說,因為從佛陀那裡一脈相承的法水流長,我不能不把心裡的泉源用來供應世間。

       我這一生奉行「以退為進,以眾為我,以無為有,以空為樂」的人生觀,凡我出家弟子,都應本諸出離心,以出世的思想做入世的事業,生活要求簡樸

,不要積聚。過去三衣一具、頭陀十八物、衣單兩斤半,這許多優良傳統,都合乎戒律,都應該深思熟記。佛光弟子不私自募緣,不私自請託,不私置產業

,不私造飲食,不私收徒眾,不私蓄金錢,不私建道場,不私交信者,大家都能這樣做到,佛光山的法脈會更加光耀永遠。所謂「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社會,功德歸於信徒」,大家應該好好奉行。

       須知「佛道遍滿虛空,真理充塞法界」,法界一切都是我的,但形相上的無常,一切都不是我的,不要對世俗有太多留戀。人間佛教雖然不捨世間,但是「猶如木人看花鳥」,不要太多留意、太多分別。時時以眾為我,以教為命

,在佛道上安身立命。

       凡我徒眾,擁有佛法就好,金錢、物質,儘量與人結緣,因為那是人間共有的財富。對於財務經濟,點滴歸公,我們每個人一切都是常住供應,不需紛爭,不要佔有,只要大家正信辦道,生活應該不足掛慮。也希望徒眾不要為世間這種衣食住行太多的分心罣礙,此實不足道也。

       我希望常住淨財要用於十方,不要保留,這才是佛光山未來的平安之道。除了道糧需要以外,如果還有淨財,一律都布施文化、教育、慈善。佛光山取之十方、施之十方,我們要濟助急難,關心鰥寡孤獨,或隨緣做些施捨予貧困民眾。因為災難、貧苦是人間的不幸,急難救助,這是理所當然要給予一些助緣。

       佛光山、佛陀紀念館等土地以及所有的別分院道場,都不是國有的,也不是租借的,都是常住陸續以淨資購買。所有一切全為佛光山常住所有,沒有與人合股共業,沒有牽連,也沒有借貸,常住開山以來,從未向外借貸。

       對於那許多別分院道場都要好好輔導、整修,給予信徒方便。如果實在不能維持,得到宗委會和信徒的同意,把它結束,淨財集中到教育、文化、公益基金,私人不可分配。和佛教界、道友都不共金錢來往,要有來往就是布施,沒有償還,不可借貸,免除日後紛爭。

       我這一生信仰佛陀,以佛陀為我的導師,為我的道路。未來,大家在佛道的修學上,佛陀、十大弟子都是我們的榜樣,佛教的宗門祖師都是我們的模範

。在佛法的弘傳上,世界各地的道場,要儘量給予本土化,請當地徒眾住持;我對人間佛教的所有言教,都要能傳達到家家戶戶,為人所接受。

       我一生,以弘揚人間佛教為職志,佛說的、人要的、淨化的、善美的,凡有助於增進幸福人生的教法,都是人間佛教。苦,要視為我們增上緣的力量;無常,不是定型的,可以改變我們未來的一切,促進人生的美好;空,不是沒有,空是建設有的,要空了才有,我一生一無所有,不是真空生妙有嗎?

       我堅信人間佛教必然是未來人類世界的一道光明;說好話是真,做好事是善,存好心是美,讓三好運動的真善美要在社會裡生根。智就是般若,仁就是慈悲,勇就是菩提,要努力做到,讓戒定慧在我們的心裡成長,以實踐菩薩道做為我們人間的修行。

       人間佛教的本源發自於佛陀,現在已經成為普遍的氣候;所以佛光山、佛光會的發展,必定會成為佛教界一個正派的團體。但世間的人事各有所執,自古以來,在印度就有上座部、大眾部,傳到中國有八大宗派,在教義上實踐理念各有不同,無可厚非,但如果在人我是非上較量,那完全不能契合佛心。

       假如你們有心,為團結佛光僧信四眾,可以效法過去古德聖賢成立一個宗派;但所謂創宗立派,則是看後代行人的作為,如果後來的人對佛教有所貢獻

,又眾望所歸,有個當代佛教的宗派來為佛教撐持,做擎天一柱,這也未嘗不可。

       對人間佛教弘法事業方法有所不滿意的,所謂「我執已除,法執難改」,要另立門戶,我們也要有雅量接受這種佛光的分燈法脈。只要對宗門沒有傷害

,不要給予排擠,還是要給予包容。

       我們的理念不在於自我的成就,是在於佛法能夠傳承,不分男女老少。在「佛光大道」上,僧信四眾現在已有規模,佛光山的僧眾比丘、比丘尼要擔綱

,佛光會的優婆塞、優婆夷也要出一些人才,有所發揮,彼此不容分散力量,凝聚共識,讓大家有團聚的向心力,使佛光會日日增上,俾使佛光普照、法水長流。對於佛光會會員在社會上合乎八正道精神意義的事業,都要鼓勵,大家相互幫助發展。

       佛光會永遠為佛光山教團所屬,僧信和諧,不爭彼此,不必對立,等於空有是一體兩面。佛光山已經推行民主的制度,今後佛光山和佛光會的領導人,都按照常住的循序,不要有所爭論,要以大眾意見為歸。

       我倡導「平等」,深信男女、貧富都在平等之中,不可以有所歧視。眾生皆有佛性,情與無情,都能同圓種智,所以我從「人權的尊重」到「生權的提倡」,希望徹底落實「眾生平等」的精神。大家對山上的老樹、小花,要多多愛護,山下的村民、百姓,應該給予關懷;育幼院的兒童要多多鼓勵,精舍安養的老人要時常慰問,對開山的諸長老要給予尊重。

       我對兩岸視如一家,我對世界都如兄弟姐妹,我希望把美好的因緣留給人間,把佛法的情誼留給信者,把信心的種子留給自己,把無上的榮耀留給佛教大眾。但願普世大眾,都能信仰因緣果報,希望每位仁者,都能奉行慈悲喜捨

,把一切的心意留在人間。

       人間佛教的事業:如辦大學、電台、報紙、編輯出版、雲水書車、養老育幼等,凡有利於社會公共事業的,都應該交由教團擔當,給予支持,不可間斷

;滴水坊要把「滴水之恩」做得更加美好。對於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有緣分

,要常去禮拜。我對社會的文教、公益數數尊重,所以有一個公益信託教育基金,現在已有十餘億元,除了少數由信眾發心捐贈,全由過去的稿費和一筆字所得。今後,山上的長老可以護持,也希望佛教人士或熱心公益者的遺產都可以參與進來,讓公益基金壯大,更能造福全民,成為國家社會的一股清流。

       像真善美傳播貢獻獎、三好校園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星雲教育獎等

,其他再有項目,只要經濟許可,將來都可以設立。我們對於社會總要增加養分,這是每一個佛教徒不可以推卻的責任。

       在教育上,開支最浩繁的,就是常住辦的幾所大學、中學等;若有緣分,無條件的贈予有緣人管理,不可買賣;如果賣學校,對那些募款辦學的人怎麼交代?這對佛光山的名譽不好,會給人批評。對於協助佛光山文化教育發展的社團,如有興辦,應該量力補助,以使其有心人更加團結。如有良言建議,甚至批評,只要是善意的,也不要排拒,要以「聞過則喜」的雅量接受,我們總要接受大家的意見,他人才會更加擁護。

       我時常看到園藝組的徒眾們在那裡除草修花,看到環保組的同道們在那裡做資源回收分類,看到工程組的修繕、都監院的服務、大寮裡的典座,以及殿堂裡的香燈、殿主等,那種投入,任勞任怨,實在是山上成功的動力,我只有感動、感激。沒有大家的發心,何能有今日的佛光山?今後,對於客堂的接待

,對於信徒的招呼,對於義工的參與,都要有種種教育訓練,以使我們的教團更增臻完美。

       所以,集體創作的精神,要永遠的、無怨無悔的堅持下去,這是我一生的志願。因為誰都不能單獨存在,大家要互助互敬、共存共榮,那才是懂得佛法的核心精神,寧可以個人犧牲、忍耐,不要讓常住和大眾受到損失。

       我的鄉親前輩唐朝鑑真大師,經過多少磨難到達日本弘法傳播文化,在七十五高齡,自知歸鄉無望,他寫下遺偈:「山川異域,日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在人生的生命之流裡,如同大江東去,終會有再回來的一日,人的生命一期圓滿,還會有另一期生命的開始。

       人類不能獨居於世間,生活需要士農工商的供應,生存需要地水火風的助緣;大自然裡,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都是我們的生命,大家要愛惜我們所居住的地球,要幫助地球上的一切眾生,因為他們都是曾經給我、助我的人,對我們都有恩惠。我們大家都生活在因緣裡,要彼此相依相助。

       我最後要說的是:

       心懷度眾慈悲願,身似法海不繫舟;

   問我一生何所求,平安幸福照五洲。

 

       星雲大師於二○二三年二月五日圓寂,在億億萬萬的信徒哭泣聲中,離開塵世。「我從十方來,又從十方去」,星雲大師從眾苦之中修行走來,也必將走入眾苦深處;將一生還諸天、還諸地、還諸佛、還諸法、還諸一切眾生!

                            

 

附註:

本文資料是國際佛光會雪梨分會提供,心弦只是撰寫,不敢掠美前人記錄之筆。在此感謝佛光山南天寺,蒙法師慈悲,指引弟子深入經藏,窺見佛學的奧妙。弟子受教,感恩再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