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與妳在海上看星星

    夕陽西下，太陽沒入了地平線，西邊天際殘留著點點橘紅色暗淡的餘光，照映著陸地起伏山巒的輪廓。沿著達爾文內陸吹來的西北風，輕柔地吹動著帆船，激起了浪花，使到帆船恣意地在平靜無波的海面上航行。仲夏的傍晚，仍然帶有一股燠熱，妳站在三角布帆桅桿的保護處，嫻雅地雙手插在外衣的口袋裡，享受著帶有海洋鹹味的海風、並且吹亂妳長長的秀髮，眼睛眺望遠處的燈塔、迸射出來的一道道光束，以及岸邊疏疏落落的燈火。

    當天色完全轉暗之前，我降下了主桅布帆，準備夜間航行的工作；檢查自動充氣救生艇與自動充氣救生衣、手電筒、望遠鏡、以及發射白色火焰的求救信號槍。仔細查看羅盤確認行駛的方向與速度，啓動雷達和帆船夜航專用的電燈。當一切的工作完成之後，我打開自動駕駛系統，將帆船調整為東南偏東四十度的方向，以十五節①的速度在海面上航行。

    此時夜空開始出現點點繁星，首先一顆在左舷上空亮起，妳的視線同時望向這邊的天空，指著夜空說：

    「你認識這顆星嗎？」。

「這顆是南十字星，是南半球夜間航海的指路明燈。」我指著南十字星另一方向說：「位於地平線左邊，形狀像似一只倒轉過來的風箏，它就是天秤座，稍微向下的位置，排列成蠍子形狀就是天蠍座，另一邊是半人馬座」。我給她沏了一壺沁園春的蘭桂人，而我自己倒了一杯加熱的五粮液；我們慢慢品嚐，抵禦海上夜來的寒冷。  

    「天上這麼多星星，你是怎麼樣找出它們？」。

    「天上的星星是隨著季節轉變，在某些時節會特別亮麗，在某些時節突然黯淡失色。如果以南十字星座當作起點，妳可以用想像畫出直線和三角線條，這樣就可以認出星座的位置。」。

    妳抬起頭望向頭頂上的夜空，從艙口透射出來淡紅色的光線，照映著妳美艷的容顏；四周漆黑一片，星星的亮光倒映在妳明媚的雙眸裡，彷彿是暗夜中兩點星光。這幅圖畫充滿誘惑，充滿詩意。我癡癡地欣賞。

    「如果以南十字星座的位置畫一個四方形。」我指著天空說：「就會看到黃道十二星座，看見沒有？再往右看妳會找到牛郎與織女星。」我凝視一下妳清純美麗的臉龐：「就在那邊，地平線的上方，這段時間它們的位置處於地平線，待會兒就會升高。」。

    「那麼那堆像一串葡萄形狀是什麼星座？」。

    「那是南昴星團。」。

妳重複低聲說了一遍『南昴星團』，默默凝視著它們。我站在妳的背後，望著妳的側影，暼見微微上翹的嘴脣，泛起一點濡濕的水氣。此刻，我心中驀然湧起一股衝動，想走上前親吻妳一下。

    「我想知道那兒是仙女星？」。

    「她現在就站在我的身旁。」。

    「正經一點，那兒是仙女星座？」。

    「我那裡不正經？」我把妳擁抱在懷裡。「仙女星是顆耀眼的星星，它位於飛馬座四方形旁邊。古代的天文學家將祂想像成為上下顛倒的飛馬。看到了沒有？仔細看一下，同一個方向往右一點，那些就是星雲。」。

    「啊！星雲…………。」妳的聲音帶著顫抖的興奮，猶似發現令人意外而又夢寐以求的事物。

    夜色漸濃，夜空出現更多更多的星星。我把望遠鏡遞給妳，妳順著我指示的方向，找尋那些黃道十二星座、織女星、牛郎星、半人馬星、天秤座、天蠍座、那些是南昴星團、以及那些是星雲。

    繁星點點，有些是我們認識的，有些是我們不認識的、也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名字。此刻我們處身於大海的中央，帆船輕搖，乘風行駛，浪花一下一下撲打著船身，發出時緩時急有節律性的聲響，像一首輕柔的樂曲。在這樣謐和幸福的氣氛裡，我們為那些不認識的星星想出千多個名字，為那些不知名或沒有名字的星星命名。這些星星的名字，只有我們倆人知道，屬於我們共同擁有的一份記憶。

    「妳看！在妳右側的方向、出現了一個手拿盾牌與劍鞘，身繫腰帶的獵人，它就是獵戶星座。它的肩膀處是參宿四星與參宿五星，伸出猶似一只長腿的圖形、就是傳說中的參宿七星。」

    「參宿七星有什麼傳說？」

    「其中一個傳說，是全真派開山祖師王重陽夜觀星象、從參宿七星排列的形狀，創出了全真教最上乘的玄門武功『天罡北斗陣』。」

    「真是一個美麗的傳說！想不到你也是金庸的粉絲。」

    「還有另外一個故事？」

    「那是什麼？與你有關嗎？」

    「1988年，我參加一個絲綢之路考察團，從蘭州出發。當考察團走進沙漠邊緣時，剛巧遇到沙漠龍捲風與沙塵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在沙漠上空看到如此驚天撼地的場面，漫天風沙像海嘯一般洶湧而來，天地之間變成了黃沙世界。我驚愕得兩腿發軟不能行走，呆呆的站立著，當要想起必需躲藏，沙塵已經到來、把我捲進風暴裡，捲進風眼中，整個人像風箏一樣，從地飛起，黃沙淹沒了我的身體，一股強勁的攪動力在四周形成圓形翻騰的漩渦，一𣊬間將我往下沉沒，一𣊬間將我往上飛升。我張開嘴巴呼救，黃沙就從嘴巴灌進喉嚨、倒塞住氣管，我感覺到自己開始窒息，以為生命如此荒謬地結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眼前漆黑一片，滿天星斗，滅絕寥寂，沒有風聲，沒有人聲，也看不見考察團員的蹤跡。那時已是黑夜時分，我抖擻起精神，觀察四周的環境，茫茫荒野只見到沙丘起伏的輪廓線，也許風暴把我捲到沙漠的另一邊，遠離了考察團。」

    妳轉過身來，面對著我，眼眶盈滿了淚光。我繼續說：

    「黑夜裡的沙漠，異常寒冷，如果不起來行走，我必會被凍僵而死，所以必需儘速離開這個死亡地帶。於是我以北極星為經點，以參宿七星作為緯點，測度自己現在處身的方位，以及測劃向著蘭州方向行走的路線。走了大半夜，大約走了八公里的路程，距離黎明前，我聽到了駝鈴！！」

    「這是一個走過生命死亡的故事，如果不是你親自經歷，以為是一個神話。」妳偎依在我胸膛上，在我的臉龐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拿起那杯蘭桂人，走到甲板上坐下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妳幽幽的說：「為何今夜只有半彎的弦月？」

    我抬起頭來望向天空，一彎弦月高高的懸掛在夜空上。其實我心中十分清楚這句說話內裡妳想表達的涵意。月有圓缺，人生的變幻無從捉摸，就像船隻在海上航行一樣，有時航向黑色的深海，有時航向藍色的海洋，有時慢駛在綠色的淺水②，甚至有時行走得太疲倦了，想尋覓一個避風的港灣。

    「你喜歡銀河嗎？」妳凝視著我呢喃地問。

    「當然，我喜歡銀河更甚於星星，因為銀河有我們共同的夢想。」

    「你還記得？」

    「是的，以前有個女孩，我曾教她唱歌。」

    黑夜裡妳露出了微笑。我感受到擁有一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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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㬢時分，我們抵達昆士蘭海域，遠處的地平線、見到了點點的漁火，我將航道改為偏左十五度，避開漁農保護區，航向進入布里斯班海港的標準航道。在朝陽與海鷗齊飛時，我們駛進了布里斯班海港，將帆船停泊距離豪華郵輪不遠之處的 12 號碼頭。我取下妳的行李，與妳一起走向郵輪。我們走了一段路，走過花卉公園，走到海港大樓，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不想從自己口中首先說出離別的話語。

    走到海關禁區的大門，妳突然轉過身來緊緊的擁抱著我，在我耳畔說：

    「If you just believe that one change can only come。」

    妳沒有說再見，轉過身去推著行李走入海關禁區大門。我望著妳的背影，心中重複妳剛才的說話：「如果你相信就會有一個改變來臨。」是的！分離是詮譯明日的重逢，但此刻請妳不要回首，我不想妳看到妳心目中的鐵漢，為妳流下兩行淚珠。我也知道今次把妳送走，從此妳將會離開我生命的視線。

                                             2018.2.16

註①：航海速度的計量單位，一節 = 一海里/小時。

註②：海水有三種顏色，分為黑色，藍色與綠色，這三種顏色分別海洋的深度。

✦✦✦聖荷西黃日春笛兄箋注✦✦✦

心弦兄：謝謝您惠賜大作『那夜與妳在海上看星星』予我分享。這是一篇充滿浪漫色彩的感性文章。處身大海的中央、在帆船上、在弦月下，觀看滿天星星⋯⋯雖沒有激情、驚艶、或震撼心弦的情節，但透過精闢的構思、華美的辭藻以及細膩的文筆，讀來魅力十足、趣味無窮！您既不是一個專業水手又非天文學家，卻對航海與星宿的豐富知識，如數家珍、氣壯理直、侃侃而談，委實令我欽佩。您具很高的詩文造詣，方明兄曾讚大作『秋色之外』品賞之餘，可收借鑑啟迪之益。我讀書不多，見拙文『自鄉塾啟蒙到詩歌啟蒙的過程』，寫作於我，惟有望洋興嘆了。大作的終局，令人興起一股莫名的悵惘。她的臨別贈言：「如果你相信就會有一個改變來臨」。改變？如何改變？我不禁遐想 ⋯⋯「恨不相逢未嫁時」？其實，錚錚的鐵漢應有其柔情的一面；當她離開您生命的視線後，您會否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