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俠詩人吳望堯

 

 

 

吳望堯是早年台灣詩壇上的奇人。這位被稱為「鬼才」、「惡魔主義者」 的「遊俠詩人」,想像奇特,詩風豪邁。余光中在一篇文章中說他的詩,是一種對於現代世界的敏銳感受,同時伴以原始人的野蠻精神。望堯自己也寫過一句這樣的詩

 

                我放風箏是不用線的

 

我記得望堯第一次來見我,穿了一件不乾不淨的汗衫,說話口氣不小,給我印象很深。那時,他不過二十左右,在台北近郊一個化工廠工作。認識以後,我們有幾年交往,除談詩以外,我們還一起作畫。用蔗板、油漆、和滴灑法 (Drip Painting) 畫了不少現代畫,兩人頗為自得。有一次,在我台北永和鎮的舊居,還開了一次小小的畫展,請了不少年輕詩人。有一位是楚戈,他後來是當代出名的藝術評論家。我記得楚戈看了以後,只是笑笑,不置一詞。

 

望堯於一九六O年單身匹馬去了越南,從事化工製造業。我則於六O年代兩次去了美國、到一九六八年後就全家搬離台灣。隔了重洋,見面很少,只是間接聽到他的消息。數年後,知道他在中南半島鴻圖大展,事業成功,我當時就想起了傳奇中的髯客;只是望堯不留長鬚。也聽說他在越南很少寫詩,卻獨出巨資,在台灣辦了一個〈中國現代詩獎〉。他也曾一個人腰纏萬金,環遊全球,寫信給我時洋洋得意,描述的行徑,卻荒誕不稽。但其中有一件事,為詩友們稱道,也可看出他「言出必行」的作風。在他去越南前,詩人黄用也將去美。兩人在言談中約定:十年後的一九七O年五月十二日中午十二時,在巴黎鐵塔頂層見面。十年後,他已在西貢成家立業。到了三月,他即趕辦出國手續。太太問他去那裡?答稱去會黄用。太太說他是傻瓜。他辯道:說過的話一定要算數。真的,他獨自赴約,還攝影為證。對方可能將此事已忘得一乾二淨,因他們已十年未通音訊。

 

望堯在吾輩詩人中,的確是一號英雄人物。但有時也有他幽默、童真之處。例如,當現代詩遭到攻擊時,他雖不善為文抗辯,但也寫詩反擊。我記得,那時中國廣播公司的言曦 (邱楠) ,對現代詩常有惡評,望堯在一首詩〈巴雷詩抄三〉裡,寫有一句:

 

                                     小丘上停著楠木的棺材

 

暗指言曦已經老朽了!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恐怕還無別人知道。他平時行動也很有戲劇性,和女友出遊,他大步走在前面,女友則緊緊苦追,最後沒有成功。當我第一次去美,懷念藍星諸君子時,第一個就想到他:

 

                                    武士割袖而去

                踏著宮本武藏雲遊的腳步

 

一九七五年望堯在越南危急時、我曾寫詩懷念他。不久,他全家由紅十字會救回台灣,落得兩手空空。一九八O年,他又浪跡去中美洲,到宏都拉斯落腳,在財力有限、西班牙語不通的狀況下,力圖東山再起。這次,好像並不如意,二十多年來少有詩作,也很少和台灣詩友連繫,像一隻沒有線的風箏。近年則目力不濟、不看書、不寫字,不通訊,其寂寞可以想見。現在客死異國,令人黯然。對其人、其事、其詩,則實在難忘,難忘!

 

                                                                  選自  夏菁『窺豹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