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冕皇帝

 

 

     堅松的記者夢做了很久,不過上個月才正式拿到一張記者證。

  以前,他每次託一位朋友介紹幹這行業時,總是給潑來一頭冷水:「咳!你呀!不要幹這一行了,有什麼好呢!職業帶有危險性,偶一不慎,惹來麻煩;還是乾脆做一個商人買賣去!」可是,他從未沒有放棄這決心,因為記者在一般人心目中是頂威風的,有無上之權,是無冕皇帝!

  記者是做定的了,堅松身心都愉快起來。然而,經過一些日子實際的工作,他才曉得,原來記者的生活是酸甜苦辣各樣滋味都俱備,而又是如此多姿多采的。每天回到家裡,他總是像江水滔滔不絕地說著發掘新聞的工作情形,可惜除了自己母親外,同屋的人很少和他搭訕,尤其是二房東林太,一反常態,竟然迴避跟他接觸。堅松和母親租賃這房子已多年,向來和同居相處得很好,林太一家對他尤親切;自他當了記者後,發覺同居的人有點改變了,通常在他的面前絕少談話──特別是重要的話題;為什麼呢?堅松感到糊塗起來。

  今天是第廿一届記者節了,這個日子是記者們最快樂的,堅松今天也感到十分愉快,他踏著輕鬆的步伐回家,還未到門前,就聽見屋裡傳出林太責罵其女兒玲黛的聲音,可是,當他走進屋內,奇怪!她們立刻寂然!

  「林太!妳們近來為什麼迴避著我呢?」大約半點鐘後,堅松真的忍不住,揭穿了林太的態度。

  二房東有點尷尬,不知怎樣回答,也許還在生氣吧,玲黛這小妮子却心直口快的說了:「因為你是個什麼無冕皇帝呀!」

  「怎麼?妳們怕記者?」

  「對呀!媽媽說記者是令人敬而遠之的職業!」

  「何以見得?」

  「聽媽媽說──」

  「不要說了。」林太惱了,制止女兒說下去:「你是記者,總該明白。」

  「我明白?」堅松更糊塗了:「我不是說過,以前我幻想做記者是十分高尚,真的以為有頂冠冕就成個皇帝了,可是──」

  「可是?」林太截了話頭:「可是沒有冠冕也有皇帝的權威吧?」

  「事實絕對不是如此。」堅松說:「雖然我只做了幾十天,却領略到記者

的滋味,正是酸甜苦辣齊全;一方面有機會參加僑社團體的一頓雞尾酒會,能夠時常見到政府或中外大人物,世界小姐到來也可親近親近;另一方面,大熱

的陽光下跑到機場等候香港大導演却撲了個空,為了清楚僑社糾紛去訪問某僑領捱了一頓冷落,這幾天霪雨綿綿狂風捲大樹,還得出去探訪防空消息呢!」

  「那麼,是不是還有一些不能對人言的甜頭?」

  「什麼不能對人言?」堅松益發迷惑。

  「媽媽說,在外地有些記者最喜歡勒索人!」玲黛又口快地說:「所以自從你做了老記,同居的都不敢在你面前多談話,怕洩露甚麼家庭醜事,你就大做文章而成為秘密新聞刊登出來。」

  「哎呀!原來你們以為記者都是那麼卑鄙的!」堅松叫起來。

  「不是嗎?」林太只好提出證據:「以前我聽人家講過,在香港有位紅伶舉行記者招待會,遺漏了邀請某報記者,事後,就被那心胸狹窄的記者揭發很多醜聞.結果那紅伶被敲詐了一筆可觀的錢,然後才了事。」

  「所以,媽媽每次有重要的教訓,我總希望你回來,因為你成為我的救星。」玲黛裝著鬼臉。

  「妳們都誤會了.事情不是這般簡單。」堅松歎一口氣:「當然,我不敢肯定沒有人以記者身份去敲詐金錢;不過,以我所知,這裡一般記者並不是那樣卑鄙無恥;就算記者如此做法,報社也不容許,一張報紙是給讀者供應正確消息,試問那肯登載攻人隱私的新聞?既違犯了報人的人格、報格,何況現在法治社會,一切有法律做後盾,怎能隨便胡來!」

  「你說的都是真的?」林太不免疑惑。

  「當然千真萬確。」堅松堅決地解釋:「只因你們經常接觸的都是普通人家,民主意識未夠,往往被一些無知識者所誤導;不曉得那真誠為社會、為國家服務的記者實在佔了多數呢!」

  「如果這樣,我們誤會了,害得日夕避開你。」林太想想倒失笑起來。

  「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先向你們解釋清楚,免得一個月來大家都隔膜了。」堅松總算鬆口氣。

  「哦!今天不是記者節嗎?」玲黛忽然想起來。

  「我可以贖罪,」林太微微笑:「今晚我特別弄一頓豐富的晚餐,慶祝我們這個無冕皇帝!」

  堅松愉快得哈哈大笑,他心中想:我畢竟是個無冕皇帝哩!

 

 一九六四年九月一日記者節,發表於越南堤岸亞洲日報【青年文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