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孔子餘音•第六篇
 

自古禮失求諸野

   

新近認識一位朋友,知道我是《論孔子》的作者,循例讚揚我幾句,就帶著疑問的目光相詢,為什麼一個越南華人,能懂這樣多的中文,還懂得儒家學說?

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

不過,使我聯想起在發表《論孔子》的初期,鄺添權先生在【佳叔漫話】:「中文未來的重要性」裡,曾提到我,該文有這幾句:「《論孔子》一文的作者,氣如虹,是越南土生華僑的好榜樣。他比我們從中國來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時很感謝佳叔的恭維,實在受之有愧,所以一直保持沉默。

現在我順便舉出來,是想談談「禮失而求諸野」的情況。自古以來,中華文明的禮儀,是從皇室宮廷中發展,漸漸傳達民間;形成了由中土各大城鎮,散播到偏遠的地方。中土人才鼎盛,不斷進步,汰舊維新;野外地方,則知識有限,落後保守。有些禮節,在宮廷、在大都市裡,已改善,已變遷,可是在民間、在野外,一切仍然保存著,因此有「禮失而求諸野」的說法。

儒學發源於中國,年代久遠,經過歷代的增減,與孔子時代已有所不同,有些禮法舉止,在中國已經不獲重視,但流傳過外國的,有時仍舊保留著。越南就是這一種例子。

譬如,中國舊時的報時訊號,用銅壺滴漏,跟著時代的進展,銅壺早已不用了,改用舶來品,長短指針的時鐘,或戴在手腕的手錶,近年更轉變為顯示號碼的電子鐘。這些東西,我們都使用新的名稱,越南人卻仍舊稱為「銅壺」,如挂牆銅壺,戴手銅壺等等。

同樣道理,可能經過「打倒孔家店」運動,又遭「批林批孔」鬥爭,儒學地位在中國已今不如昔,價值下降。相反,在越南,孔學備受尊重,雖然社會主義的推行,曾一度致力掃除孔孟思想,但儒者風範仍獲得大眾敬服。

值得一提的是吳廷琰時代,越南孔學會很有份量,漢字也獲得尊重,所有南方各城市,凡土音土語的,全部以漢越字易名,如「守油沒」改為「平陽」,「芹苴」改為「豐盈」,堤岸還有四條道路,以老莊孔孟命名,孔子大道更是一條旺盛熱鬧的街道,華人的批發商行,零售買賣攤檔,以及廟宇、學校、報館,都可在孔子大道上見到,這樣的環境,試問越南華人怎麼會忘記孔子?

當年的越華晚報,曾出過一則燈謎,謎面是:「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謎底是猜堤岸的街名,凡讀過四書的,必定猜中「孔子大道」。無形中,讓廣大華人讀者認識了孔子的大道理。

我在《論孔子》第二期「越華人士尊孔子」中,曾經約略談過關於我個人沾染儒學,不外乎家庭薰陶,學校教育和社會風氣;其中社會環境至為重要,對個人行為有莫大影響。在未受到共產黨統治以前的越南,尤其是華人聚居眾多的堤岸,華文教育相當普及,華文報章非常活躍,文化水準很高;而正宗越南民族,傳統上重視儒學,都能保持孔孟的禮教綱紀。

以前在西貢的張永記中學,大門前有一副對聯,「孔孟綱常須刻骨,歐西科學要銘心」,是張永記的筆跡,有歷史價值,可惜解放南方初期,被部份無知的共產黨人摧毀了。張永記是法屬時期的著名學者,極力推行越南文字拉丁化拼音,放棄方塊字;以他鼓吹西化的思想,竟然還呼籲保留孔孟綱常,可知越南人是如何的崇尚儒學。

記得我年輕時曾經讀過一篇文章,作者說他在「唐山」熟讀《論語》,對於〈子罕〉篇的「過之必趨」,〈鄉黨〉篇的「趨進,翼如也」,一直很模糊,不甚明瞭,來到越南之後,一次在越南朋友家作客,見到的現象,才恍然大悟。

原來,越南民族的規矩,主人在廳堂招呼客人,其家人如須進出,必定繞在客人的後面而行,如果後面沒有地方,無可避免要經過客人的面前時,必須雙手合抱胸前,略彎腰,步伐急促的走過。該作者首先是見到主人的兩個兒子放學,是這樣的走過,沒有多大留意;後來主婦又在廚房出來拿東西,由於雙手油膩,不能作萬福,故雙手垂下,略擺向後,稍微躬身,急促的走過,進出也是這樣。就在這時候,他腦海靈光一閃,呀!模糊的《論語》句子清晰了,「過之必趨」,是的,他親眼見到了。「趨進,翼如也」,是的,他都親眼見到了。

「禮失而求諸野」,儒家學說,有時在中國失落了,可能在外國流傳著呢!

 

本文於二零零四年二月  在鳳凰城亞省時報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