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氣如虹作品

 

沙泉血戰

 

 

 

《征途摭拾》之四

 

 

馬不停蹄,席不暇暖的魚潭行軍戰役,在辛苦疲累但大有收穫中結束。誰料,五天後,小團路經沙泉(Suoi Cat),中了敵方的埋伏,發生了震動師團的沙泉血戰。

  離開魚潭的防務,整個小團移轉返嘉黎基地。表面是休軍,實際是保衛中團,因為探聽到攻打中團的消息。

三天平靜的過去,又有命令去春祿備戰。春祿是隆慶省會,第十八師團的師令部所在,地位重要。我們這第五十二中團的第一小團,算是最善戰部隊;一九六六年,在平綏省的武樞(Vo Xu)戰役,以一小團而戰勝對方兩個中團,當時的國家領導臨時委員會主席阮文紹中將,中央行政委員會主席阮高祺少將,曾親臨褒獎有功戰士,並獲美國總統頒贈全小團彰美佩星!正因創下這彪炳戰績,所負的任務就特別艱巨,兵士也就格外辛勞。站在敵對的一方,當然更加留意,時刻圖謀報復。沙泉戰役的發生,絕不會是偶然的。

  在春祿駐防的第一個晚上,停留在五十二中團分站。這營寨地方狹窄,此時雨季,紅土泥濘,令人不欲舉步。我躲進倉庫裡,竟遇到留在訓練中心的幾個隊友,他們剛出差來這裡工作;大家意外會面,非常愉快;共睡在一起,談別後的情形,他們留在訓練中心,平平無奇,沒有什麼值得提及的,倒是聽我述說行軍的艱苦危險,使他們咋舌!

就是當晚夜半時分,轟隆轟隆的炮聲劃破了寂靜的黑夜,震撼人心,春祿市響起警報;我們不能好好地睡了,隨時待命出發。

  大清早,我拍醒了華玉生:「快些去飲早茶。昨晚吊炮好厲害,必定要行軍的!」我的估計十分準確,也只有我和華玉生用了早餐,其他稍為遲緩,咖啡不及沾唇,就趕著集隊,匆匆的用軍車載出機場,又是直昇機!

  隆慶省的機場,我是初次列隊在那平坦的跑道上。天空陰霾密佈,影響到心情也不開朗。只見機場的「行軍中心」前,停放數輛紅十字車,救護直昇機從嘉黎方面一次又一次的,運來許多傷兵,那種救急的氣氛,不免令人黯然神傷!我們這時才知道確實消息:中團被炮轟,訓練營被襲擊。我頗為震驚,也替幾位出差隊友慶幸,他們逃過了一刼。我則隨小團快速去追趕,不知結果如何?

  一日的行軍,徒勞無功。以為敵人在訓練中心後面逃竄,特地用直昇機運往嘉黎社後面的嘉兄橋,包抄搜索。天不做美,下雨不停,入夜時,雨更大,我的中隊佈防在竹林裡,情況顯得危險;腳下水浸,頭上雨淋,內心又感到無限凄涼!

  誰人料到,對方襲擊訓練中心後,不是退去嘉兄橋,而是竄出春祿半路,在第一號國路的沙泉地帶,埋伏起來,等待再襲擊我們這小團──這是戰事過後,俘獲一名敵軍所供述的。如果不是乘直昇機去追趕,改由陸路進行,戰事會提早一天爆發。

  現在遲了一天。在嘉兄橋包抄搜索至嘉黎社的四周,均不見敵踪;一日一夜的辛勞,都不得休憩;整個小團,又奉命趕出隆慶省會了。

  平時每次這樣的移軍,都有大卡車運載,這次却要徒步而行,並且是一次辛苦搜索行軍之後。兵士們不免口出怨言,邊行邊罵,名副其實的「怨聲載道」。誰曉得反因此而減少損失,要是一列軍車前進,中了敵人的埋伏,後果真不堪設想,很可能全軍覆沒!

  起程是第二大隊率先進行的。早上由嘉黎出發,,沿國路兩旁隔遠疏落的步行,人人疲憊不堪,我更累得要死,舉步維艱,進度緩慢,抵達沙泉邑範圍時,接近下午兩點鐘,才獲准稍息十五分用膳,然後依照原定路程,轉入左邊的小徑裡,繼續前進。

  這時候,小團長先乘直昇機飛往春祿,暫時由新任副座的阮紹保上尉指揮,他正接獲命令大軍改途仍循國路直前,愈快愈好。為了趕速行程,早已轉入小徑的第二大隊必須緊急退出,兵士惱怒異常,「媽媽」連聲,大隊長忙向上級建議:要快速,我們改為殿後,讓與尚留在國路外面的大隊作前導。非常合理,立即施行,不料,離沙泉不遠的草叢路段,竟是敵方的埋伏線,踏入了陷阱,展開了一場激戰!我想:若是第二大隊領先,也許我已經「英勇犧牲」了。人生多神奇,冥冥中似有所安排!

原來敵方就在國路的兩旁掘戰壕埋伏,用小樹榦加以偽裝,埋伏線約有一公里半之遙,準備讓我們全部進入埋伏的範圍,給予迎頭痛擊,澈底消滅。

  當先頭部隊發現可疑形跡時,正請示行動,敵方已知洩露目標,立即先下手為強,由兩旁掃射過來,一輪槍響,第三大隊有十多人首當其衝,措手不及,當場死亡!其餘所有士兵,為了保衛自己的生命,皆奮勇還擊來襲,頓時槍聲大作,衝殺叫喊混成一片,硝煙燻天,展開血戰!副小團長阮紹保上尉,平日和善,看似柔弱,在倉卒的遭遇伏擊中,竟異常鎮定勇敢,沉著指揮應變。這種緊張關頭,稍為猶疑或退縮,都引致自取滅亡。他急促令士兵繼續衝鋒,向路的兩旁搏殺,實行置之死地而後生;又立即致電炮兵掩護,截斷敵人的路線。

  我第一次身處戰火中,心情緊張害怕。明知是殿後,作慢性推進,但仍然驚慌;前面槍聲卜卜,衝殺叫囂,吊炮隆隆,彈片四射,扣人心弦。初時,我感覺害怕到極點,俯伏在路旁,手腳不停的顫抖,恨不得地下有窟窿,鑽進去躲藏;後來抬頭一看,見到小隊長還站在路中心,觀察戰況,毫不畏懼,呀呀!我又擔驚什麼?才壯膽起來。大隊長潘明祿中尉也夠冷靜,一再下令:不見敵人不開火,距離太遠不開火,以免損耗子彈。我隊步步為營,慢慢推進,幾乎變成了觀戰。

  戰爭的確殘酷,的確使人心寒!不期然的,我就地祈求上帝、觀音、先父母,佑我平安,佑越南和平,保佑立即結束這埸戰役!

  經過句餘鐘頭的血戰,在阮紹保上尉的英勇指揮下,在全體士兵的誓死決鬥中,在炮兵的準確掩護內,在直昇機的空中相輔裡,來犯敵軍終於不支退走!第二大隊推進上前,已不須開火了。不過,吊炮一直不停,務求炸毀退兵;兩架美國轟炸機亦來轟炸森林,時間較遲,若早到的話,他們更損失慘重。裝甲部隊也太遲,有點賊過興兵之感,六時才緩緩趕到,惟有協助搜索戰地,收拾戰場──執拾遺留下來的武器和屍體。敵人的屍體,都是穿著黑衣服,皮膚白晢,大約十五六歲居多;我注視那一具具躺臥的殘骸,無限感慨!北地南來,在戰火下喪失生命,遺屍在郊野道旁,他們的父母何嘗會知道?多麼可憐和可歎!

  天也含淚,還下起微風細雨。搜索直至深夜,才在戰地佈防。睡在路邊凹凸不平的低窪草地──剛剛血戰後的陣地,特別顯得氣氛的淒涼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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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泉血戰後,再一連的搜索戰地,可能是踐踏水窪泥漿太多,我的一對腳支撐不住,腳板紅點復發,潰爛痛楚,不能穿著鞋子;迫得申請休假,返回春祿中團分站養病。腳痛的人數日增,幾日內達六十多人;越美軍醫相繼來診驗,除了分派藥散每日敷搽外,就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名義上是休病假,却仍舊隨同大隊的駐紮地點,到處搬遷,一歪一拐的,苦不堪言。

前後休假了八天,我才比較認清一點春祿市的真面貌。它不像個省會,欠缺高樓大廈,街道只有幾條是柏油瀝青的,其餘都是紅泥路,旱天紅塵滾滾,雨天紅土沾污,更不堪入目。大市場約莫是五十乘一百平方公尺,兩旁是經營食物及雜貨店為主,以華裔人士居多。市後是一所設備極普通的電影院,間中上演戲劇;市前是新聞處,政府每日向市民廣播訊息;那兒有個三角型廣場,晚上是人們聚集閒遊最熱鬧的地方。

  頭兩天,我雙腳甚痛楚,無心去玩,屈在營地又無聊,只好乘搭林必打三輪車,詢問去市郊嘉寮區,尋訪我的堂兄。我知道他一家住在離省府四公里的嘉寮,苦無機會探訪,這次突如其來、不速而至,堂兄嫂及各侄兒,驚訝不已;尤其一雙爛腳,望而生畏,替我憂心;但他們為我的平安而慶幸!

  第二大隊奉調去駐守機場,那兩天我安份守己,蟄伏不動;等到遷移二號拱門,我的腳痛痊癒了九成,才跑去市區遊玩。二號拱門是出春祿市區的檢查站,對面有一條紅坭路,中間有座寬大的建築物,可能是貨倉,又可能是工廠,由於戰火,它的主人忍痛放棄了,只好孤獨地在此渡其淒涼歲月!我們的小團,對它非常寵愛,每次逗留春祿,總喜歡把它據為指揮大本營。

我的腳痛終於痊癒了,在小團領取過第一次薪餉,也要告別春祿了。

大軍向邊和省進發。邊和是接近西貢首都最旺盛的一省。第三軍區的指揮部設在這兒,美軍龐大的隆平基地也設在這兒(後來移交給越南接管)。慣於在荒野的森林裡搜索,在僻靜的鄉村中行軍,一旦重見車水馬龍、人潮擁擠的城市,每個軍人自然感到興奮,又自然感到苦 澀!可不是,可愛的城市,一個作戰軍人很難暢遊。這次稍作逗留半句鐘,欣賞一下邊和景色,十多輛軍車又車輪轉動,載運我們到十五號國路的一個小村邑防守了。這國路是通往頭頓去的,我們是在首段路程戍衛,隔一個晚上,相安無事,就返回嘉黎基地。

  有命令休軍了。休軍期間要學習農村建設課程。

  大隊長讓兵士去市場購置自己所需的東西。我和幾位隊友返中團,補領前月出單位時阻滯了的薪餉。經過訓練中心,只見殘破不堪,寂靜無聲,自從襲擊過後,不再重建,決定搬遷去福綏省紅土郡了。

  領薪後,有錢可花,心情開朗;折返時,華玉生、范文八和我,進茶室吃喝一頓,傾談世事;就在這時,小團派了專車出市區,召回所有軍人──突如其來的一次行軍。我們不禁又「媽媽」連聲,尤其是范文八,更高聲大罵:「他媽的!如果是在外邊,我正在吃東西,誰來催促去工作,我要狠狠的揍他一頓!」罵儘管罵,這是軍令,軍令如山,還是要回營地去,趕忙收拾一切,隨大夥兒上車去。

  又是十五號國路,在隆城郡附近的坡地紮營;又是渡過一宵,風平浪靜;又是返回嘉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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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隊輔助農村建設補習班」,在小團的營地裡開課了。

  這是越南軍隊組織上的進步。利用休軍的時間,加強軍隊的政治學習,既能使每個軍人都了解爭取民心的重要,又不會令兵士在空閒無聊中,思家過甚,影響士氣;集體學習,容易度日,有益身心。

  學習到第六天,突然在凌晨三時,展開一次大規模的行軍。首次由嘉黎社徒步出發,也首次由中團長親自出馬。一直在森林中搜索了五天,不知東南西北,只見巢穴,不見敵踪,也夠我們辛苦的了。第五天更甚,其疲勞情況難以形容;當天午後出保榮邑,才恢復生氣,面露笑容;口渴肚餓,沿途獲居民以茶水招呼,頗感快慰。再行再行,抵達黃耀街美軍營地,這才知道已是隆慶省會春祿了。

軍車組到來相接,返抵嘉黎,漆黑一片。那時,又有命令,明晨再別嘉黎,移駐平綏。

平綏是接近中區藩切的省份,臨海多山,人口稀疏;省會咸新郡離西貢一百八十公里,沿途寂靜。沿第一號國路前往,當年道路未修,由春祿開始,並不好走;至嘉黎分叉路起,全無村邑;只見遠近起伏的山崗和樹林,景色青翠;路旁樹木因戰事所需,美軍噴灑落葉劑而拓成一片空曠草原。行走平綏、藩切、潼毛、芽莊等地的客車和貨運,疏落的飛奔著。沿路每隔數公里則設置一戍防所,均有次序地分稱第一據點、第二據點……至藩切區域的第十五據點,目的在於保衛這段國路的安寧。

  原來前往駐守平綏,主要是讓我們充分的休息。實在經過一連串的行軍作戰,的確已成疲憊之師;這回給兵士們好好休憩,養精蓄銳,應付未來不可預料的變故。這期間,繼續完成「軍隊輔助農村建設」課程,並學習著重提高政戰意識的「新機運」課程。

那天下午抵達平綏,第二大隊守衛一個村邑的戍防所,位置是機場與平綏街市的中段;始到初來,要清潔戍防所的地方,要修築防禦工事。站在工事上,可以望見離此一公里的平綏市區,遠眺大地,由東而西北,是連綿起伏的高山,由東而西南,是茫茫無際的大海;晨早,紅日初昇海面,黃金瀉地,別有一番美麗景色。

  第三天,曾到過這裡的識途老馬吳建森隊友,陪同去市區遊玩。平綏市是政府機關的中心區,却不旺盛;旺盛的是五公里外的羅移。那兒的市場寫著福海市,民眾慣常稱為平綏市,正式的平綏市民眾反而叫做細市或舊市。這個新市場,華裔人士在附近經營銅鐵與雜貨店的不少,有爿餅家代理華文成功日報,可算獨一無二;我三個月來的軍旅生涯,東奔西走,沒有機會閱讀華文報刊,這次才重新獲得,歡喜莫名!

  從街市後復出,直去是海灘,一帶均屬買賣的生意區域;中段有座平綏醫院,醫院斜對面的橫街,有一所華校,叫做智英;在這細小的僑社中,建立這二樓規模的校舍,值得讚揚!海傍有一座魚市,充斥著魚腥味;許多市民都靠打魚過活,看見漁民們均有組織、有系統地工作著。

  在那一段時間,軍方命令兵士們必須去海浴,海水對皮膚有消炎作用,對於行軍而潰爛的腳板,有可能幫助早點痊癒;軍車每天下午載我們到魚市場,搭渡船過對面的沙灘;這潔淨的、廣闊的沙灘,也頗吸引,令人神往;波濤洶湧的大海,海中還有一個小小的孤島屹立著,畫面別緻!啊!一班軍人在這兒作海浴,多麼高興!我回憶起頭頓的海灘,比這裡多石頭和靠近山邊,其他沒有多大分別。其實,這大海就是毗連著隴海與頭頓的。我寫下了《平綏海灘》:

 

  看啊!可愛的平綏沙灘,

  最難忘──

  萬馬奔騰的澎湃波浪!

  青翠小島是傲然屹立的壯漢;

        殘舊木舟是打魚人家的溫床。

  海灘有逐水嬉戲的人群,

  沉醉沐浴於午後的陽光。

  遙望天際白雲一片與海水相連,

  但願和平的號角掩蓋怒吼的波浪!

 

  在平綏,本來就是過著悠閒的軍中生活,我竟因水土氣候的不習慣而臥病數天。病,是最倒霉的,使人無法發揮活力;病,也是最善感的,令人聯想到種種難題;想到戰爭的無休止,想到個人的身不由己;幾時才卸下戎裝?幾時才歸去一次?感慨之下,我提筆寫了幾封信,寄給我的哥哥和朋友。

  我在心情沉悶的日子中,小團却有人事大變動:換來了一位新的小團長。據傳聞,舊小團長因為沙泉戰役時,先飛春祿而不在現場指戰,被革職處置。新小團長給予兵士第一個印象:年輕活潑、勇敢能幹。後來在移交典禮、走馬上任的儀式中,知道他名叫黃文田少校。

  在平綏休軍未滿一月,即是新小團長上任不久,宣告「班師回朝」。剛好是戊申中秋節的下午,另外一批軍隊調來換防,我們當夜返回嘉黎基地。

  中秋夜的月亮,該是團圓可愛,該是照耀金光!可惜,流年不利,偏遭月蝕,黯然無光。適逢我守更時刻,荷槍實彈的瞭望,山野漸漸朦朧,直至夜深,才恢復團圓明月。不知何故,我一時靈感來臨,詩興大發,吟咏了幾首絕句:

 

  何堪月蝕在中秋,告別平綏我亦愁!

  今夜嘉黎難賞月,荷槍實彈望山頭。

 

  夜深明月慶重光,莫把他鄉認故鄉,

  戎馬生涯猶似夢,他年覺醒渡湄江。

 

  一別西堤又半年,軍中無語渡秋天,

  槍桿沉重筆還重,烽火文章不值錢。

 

  中秋節的翌日,整個小團又轉移到隆城郡,由十五號國路向右轉深入的鄉村裡;小團指揮部和第二大隊,駐守在仁澤郡福來社。這一帶地方都是檳榔園和柚子園,這一帶的老百姓人情味濃厚,敬愛軍人。我隨小隊或中隊,無論到哪個邑防守,民眾都殷勤招呼喝茶、吃飯甚至飲酒,軍民親如一家人,其熱情往往使我們難以推卻。不過,在你虞我詐的局面,游擊份子出沒放冷槍的地方,身為軍人的我們,不得不暗中提高警覺,打起精神,以免落入敵人的圈套。

  這一次,主要是掩護農村建設,著重防守,很少大規模行軍。但是,在這些地方,我目睹了傳聞已久的恐怖「陷阱」。那是一次普通的行軍,在一個小村子外圍郊野發現的,陷阱大約二公尺平方,深度約三公尺多,底下豎立著一枝枝削得尖銳的木刺條,上面用小樹枝蓋住,並以青草加以偽裝,宛如一片草地。一不小心踩踏,跌落下去,哎喲!穿腸刺肚,扠乳鴒一般,多麼可怖!我真不敢想像下去!

  人,是萬物之靈,為什麼比野獸還要殘忍?互相殺害,甚至千方百計置別人於死地!同胞之間死光了,是否表示自己的勝利?想到這些問題,我真的有點害怕起來。一暗一明,一攻一守,一方儘量侵入搔擾,一方拼命拒趕抵擋,哪一面吃虧,可推想得到結論。自己不是銅皮鐵骨,也不會永遠幸運,在無了期的槍桿裡過活,誰能泰然自若?誰會心境快樂?

  雖然厭惡,我還不曾萌生「逃伍」之念。我仍舊面對現實的服役下去!既然生長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度了,好歹也得分擔一點公民義務;時常逍遙的置身事,有乖情理,何況中國知識份子常說:「多難興邦,殷憂啟聖;」我們也希望雨過天晴,否極泰來呀!

  在我個人方面,或許真是否極泰來吧!駐防仁澤郡福來社,剛好半月,果然「仁澤福來」,我接獲命令調返西貢的軍眷營服務,暫時結束了一段行軍生涯。這該追溯回沙泉戰役,這戰役導致黃文田接任小團長,新官上場,大幅改革,對西貢後方的軍眷營兵士,有所更替,使我獲致難得的調動機會。

  這是我從軍的一大轉捩點。當時內心的歡欣,極難形容;咳!東奔西跑,身心疲累,能回西貢歇腳,實在求之不得。更由於轉變得快速突然,自己固然樂在心頭,隊友們也為之欣喜呢!

  是的,我回到西貢來了。開始我另一種新的軍中生活。

 

 

 

本文發表於香港徐速主編《當代文藝》第一○一期,一九七四年四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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