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寅春秋

 

                 

庚寅的秋天,我仍逗留在越南,由春季至今,已經大半年了,一些親友又譏諷樂不思美;時常是帶笑回應:「越南有個留人洞,令人樂而忘返」。前兩年由於是獨行俠,並創作了一首「好刁媚」的詩,文友們皆取笑戀棧紅顏知己,不願離開;其實沒有這麼動人情節,只覺得人生在世,能與知己好友細訴談心,品茗飲酒,唱歌起舞,機會無多,真正難得樂事,值得珍惜。

 

從去年開始,太座失業了,平日兒女上班後,獨自困守美國那個寬敞的房屋,悶得發慌;所以聽見我又要遠赴越南,她決定擔當「跟得夫人」,婦隨夫去,這樣一來,少了一份牽掛,逗留在越南的時間反而更長。只是參加異性朋友的唱歌娛樂節目就大大減少,她們來電邀約或意描傳訊,我一概推說患上「氣管炎」,暫時不宜唱歌,甚至不少相關的宴會,我都謝絕赴約。當然,我可以夫婦出席,但她們喜愛嘻哈胡鬧的搞笑埸面,不慣拘束嚴謹,為了避免雙方尷尬,只好推辭。沒辦法,魚與熊掌擇其一,世事難兩全。

 

其實我這回長時間留在越南,不是太座同行的問題,也不關紅顏知己的事。主因是在越南還有業務須要處理,第一是出租房間,第二是售賣雜貨。這是我在美工作十年後的退休計劃,我喜歡越南,脫離打工的崗位就重回故里居住,再搞點小生意賺取收入,維持逗留期間的生活費用;我沒有放棄美籍身份,因為兒女都在太平洋彼岸,要去探望他們,共敘天倫之樂,有時是日常生活的助手,有時是做人處世的顧問,如此這般成為空中飛人,每年在亞美兩洲馳騁。

 

我可以在越南逗留得長久的另一原因,是沒有領取美國老人福利金;許多高齡人士獲得「阿爺養」感到很開心,以此為榮,但返越頂多一個月必須回去,時日過久,一旦被當局發現,隨時會停止支付,或扣除金額,甚或追討利息。我不領取老人金,樂得優遊自在,不受束縛;何況從種種媒體報導得知,原來阿爺的財產已今非昔比,借貸度日,負債纍纍,如果我們那位唐山阿叔實行連本帶利一次過的追討,阿爺就要宣佈破產。據國際經濟學者的假設分析,老美至少要割讓一個州才足以抵償龐大的債務,世道維艱啊!

 

  美國日漸衰退,越南却逐步進展,正是世界輪流轉,此消彼長。我的朋友陳錦章四月回越時對我說:「你看!越南處處興建高樓大廈,大街小巷都見到維修房屋;飲食行業是客似雲來,坐無虛席;路上機車汽車擁擠接踵,人過馬路寸步難行;旅遊業務忙個不停,週遊列國的人數日漸眾多。美國正頭痛經濟衰退,越南却一點也看不見這現象!」他又稱讚我的計劃十分精明,越美兩邊都置有房屋,飛來飛去,隨時有轉圜餘地。他很羨慕,認為是退休者所渴求的理想生活。

 

  一切事在人為。我覺得外在環境雖然有困難,客觀的事實會左右我們的方針,但真正能影響自己的,完全是個人的思想與行為。我自小在貧苦中長大,在困難中學習,從奮鬥裡站立起來;經過法屬歲月、日據時代、美援局面、戰爭亂世,以及易幟和平,什麼順流逆境都曾遭逢,什麼快樂辛酸也嘗試過,而我仍從容面對,站穩立場。我平生的處事格言是:隨機應變,隨遇而安,雖然未必隨心所欲,却能隨意安排。尤其要磨勵自己,不要消沈喪志,浩氣如虹。因此,數十年來,時勢大變,環境更改,無論幹什麼工作,處於哪個崗位,依舊保持文人本色,萬變不離宗。

 

  大多數人都有羨慕和渴求的心態,口頭老是說很想重返故里,筆下創作魂牽夢縈家鄉的詩文,實際行動完全不吻合,根本放不下眼前的富裕環境,戀棧著居留國的美好生活,何曾真正為重返家園作長遠計劃。

 

  我則不同,移民是為了讓妻兒完成出國的美夢,學習超強政府的優點,也擴闊自己的視野,瞭解更多西方的社會狀況。然而,打從舉家移民登機那日開始,我就已經對街坊鄰里道聲再見,我會再度歸來。

 

終於在二○○二年底購買回我的舊居,二○○七年拆卸重建三層樓房的居所,除了閣樓自住外,四個房間出租,樓下舖位售賣雜貨;聘請兩名員工管理,負責一切行政工作與財務收支。這樣一來,回美後我就鞭長莫及,難以捉摸,稍為疏忽,會出差錯,所以要經常返回越南堤城,監察業務的進度,加以參謀和指示。

 

在越南的日子,讓我高興的是經常可以同在越的文友們相聚,最難得是許多亞澳歐美等親友,在居留美國期間沒有機會見面,都是相逢在越南,多麼歡欣呀!然而,久居也須離別,春秋渡過,冬天將臨,我要踏上歸途,新山一國際機場,又見我忙碌辦理登機手續,又見我揮手告別越南!

 

        稿於越南二○一○年十月廿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