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在其中的語句
有人問我,說話要講求技巧,那寫作豈不是更加要技巧?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寫作文章,遣詞用字,行文造句,必須要講究優美技巧來表達,起承轉合,段落分明,一絲不苟。只不過,作文可以精雕細琢,再三推敲,尤其長篇論述,有如手工藝術,慢工出細活,務求產品精緻;說話呢,時間條件不容許緩慢,必須在分秒之間衝口而出;在交際場合,無論首先發言或回答問話,都不能遲疑不決,不能支吾其詞。因此,說話技巧優勝過寫作技巧,有的人筆下洋洋灑灑描述千言,在對答時刻卻張口結舌,啞口無言。
分析寫作技巧,以創作短小精悍的文體,最能顯示作者的特殊技巧。如一般小品散文,或幾個字的對聯,或五七言的詩句,或深奧的謎語之類,有的非常傑出,表現精彩,讓讀者領會蘊藏著的不凡含義,真個妙在其中。
就以經常談到「屢戰屢敗」的熟諳語句,反映出短小精悍的特色,一經修飾,發揮相反意義。清朝曾國藩指揮湘軍與太平軍作戰,連連失利,在給朝廷報告的奏章中,就使用這詞彙,其部下李元度認為不妥,這語氣表示我軍差勁,會遭受譴責,應改為「屢敗屢戰」,那就凸出鬥志高昂,意義完全不同,實在妙不可言。
在文字表達的技巧中,往昔的文人雅仕,通常以對聯創作表露無遺;在短短的幾個字或十幾個字內,能夠包含出對聯者所陳述的意見,而應對下聯的,也是透過一兩句短語反映自己的觀點。
我年少在越南堤岸,常聽長者們津津樂道廣東倫文敘的故事,稱讚他和柳先開碰撞的對聯。傳說倫文敘上京遇見柳先開,柳看不起南方子弟,就出個上聯要求應對,那是「東鳥西飛,遍地鳳凰難立足。」語調明顯充滿霸氣,貶低廣東才子,倫文敘知道在羞辱自己,遂毫不留情地回應:「南麟北躍,滿山禽獸盡低頭!」(另有的說是「南龍北躍,一江魚鱉盡低頭。」)這裡上聯下聯都含有弦外之音,語句均含有奧妙意境,不可思議,展現運用者的機智程度。
當年廣東僑胞很讚賞倫文敘的急才,時常是茶餘飯後的講古資料,倫文敘為胡員外題百鳥朝凰圖的詩句,講述得較多。因為該詩開始兩句,平平無奇:「天生一隻又一隻,三四五六七八隻」,不但毫無特色,還有點不倫不類,即使後續兩句很不錯,說明「鳳凰何少鳥何多,啄盡人間千萬石。」也挽回不了頹勢,員外感覺沮喪,埋怨糟蹋這幅蘇東坡名畫,他要求解釋那些含義模糊的數字語句;哪曉得一經解釋,員外拍案叫絕,大呼妙在其中。原來首句「一隻又一隻」等於兩隻,三四相乘是十二隻,五六相乘是三十隻,七八相乘是五十六隻,總數加起來剛好一百隻,正確吟詠「百鳥朝凰」的圖畫。
中國歷代文學,奧妙的佳作實在很多,述說不盡,我們只能在自己所知的範圍裡閒聊,或者選擇性地舉出較著名的談論一下。譬如東漢時的蔡邕,流亡期間途經曹娥碑,聽說碑文創作得很好,雖夜仍摸碑閱讀,讀罷稱讚不已,題下八字於碑後:「黃絹幼婦,外孫齏臼」,當時沒有誰明白其意,直到楊修才解開疑點,指出黃絹是色絲,幼婦是少女,外孫是女之子,齏臼是受辛器皿,整句是「絕妙好辤。」辤是古辭字。看哪!妙不可言啊!
不僅在古代,近代也有不少巧言妙語,就以謎語來說,有的創作非常奧妙,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臺灣中華民國中央廣播電臺的紅棉節目,有一回在猜謎項目裡,說出個「巨木」謎題,猜一句成語,我苦思一番找到答案是「水到渠成」,我就認為創作得相當精巧,也算妙在其中了。
二○一八年六月八日星期五發表於鳳凰城美西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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