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 名 如 虹

 

 

        逄週末,如果沒有出埠,都會找些親朋好友出去品茗聊天,經常是相約三幾個有空閒的,可共聚攀談,從日常生活到國家大事,從錢銀女人到彈琴唱歌,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還有一點,鳳凰城的幾份華文報紙,都在週末出版,打開報紙閱讀,話題更多,有些僑界新聞,有些八卦消息,近日中國國家主席訪美等,都成為茶餘飯後熱門論述材料。

 

這個星期六和過去一般,我又和朋友點心飲茶,一盅兩件,少不了拿取幾份報紙,展開一週話題。不過,我愛好文藝創作,其他新聞大都略為過目,回家才詳細閱讀,只注意副刊文章。同時,因為投稿去亞省時報,就特別留意看看刊登在哪一版,編排如何,美觀與否。打開該報正版略過,再打開副刊搜尋,終於在B3的文藝版見到了,「生活隨筆」是圍框住的楷書,〈足下服務〉是很大的粗特黑體字款,然後是較細小的鳳凰城,跟著是我的筆名……怎麼,看看有點不對,再看清楚,哎唷!氣如虫,我的媽呀!怎麼搞的?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這樣?豈有此理!或者是這份印墨朦朧吧,再看另外幾張依然這樣,真正令人洩氣。仔細察看,原來是受那個腳底按摩的配圖所影響,虹字右邊的工字不見了。這是電腦編排的疏忽,也是印刷大意的問題,負責最後校對者則難辭其咎。

 

碰到這樣罕見的場合,令人啼笑皆非。回想採用筆名的問題,有無限感慨。學生時代曾聽一位前輩諷刺道:「懷鬼書生多別字。有真名不用,改什麼筆名?」其實多別字的不一定「懷鬼書生」,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越南堤岸,每日出版的華文報紙很多,文藝園地處處有,有些大報稿費可觀,吸引很多年輕作者,形成寫作風氣盛行。部分多產作者,覺得自己佔據園地太多,不好意思,會採用兩三個筆名來發表。有時編者討厭某甲,克意不用其稿,某甲就會改變其筆名。

 

我最先以學校作文投稿,用原名。後來見到很多文友都用筆名,有些用悲觀色彩,如絲絲愁、線線恨、殘絲……我的童年生活非常貧困,十一歲失學去做童工,流汗流淚流血是平常事,所以重新入學就特別用功,也帶點多愁善感,第一個筆名使用了滴滴淚!這個筆名引起讀者與文友的關懷,但也受到善意的規勸,番禺學校校長曹創英就不滿意,不願校內的高材生是悲觀者;殘絲文友來信極力勸我更名,她說她也放棄殘絲了,改為春雨;凌御風認為青年人更應珍惜生命,沒有悲觀的權利。溫暖在人間,好意關懷讓我感動,立下決心改變悲觀的胸懷,正視人生憂患,昂首闊步闖難關,從奮鬥裡站立起來!丟掉滴滴淚,更換筆名,但採用什麼筆名呢?剛好學校的音樂教材有一首「團城臥斷虹」,最後一句是「寶島軍民氣如虹」,雄壯有力,我一拍大腿,自我高呼:「就是氣如虹!」

 

「氣如虹!祝福你!」春雨文友最先來信稱許,為我歡呼,那是一九五八年的事,距今五十多年了。我嘗試用過別的筆名,都不滿意,就一直使用此名,忠於寫作,直言不諱,其間少不免筆墨招尤,惹火燒身,發生一些筆戰風波,不過,我每每皆以事論事,實話實說,能心平氣和的討論才持續辯駁,否則就緘默無語,笑罵由他。

 

回顧往昔,這個筆名的知名度最高峰期是一九七四年,那年將從軍經歷寫下〈征途摭拾〉,投去香港《當代文藝》月刊發表,總共十期,由於越戰是全世界關注,所以拙作除了港越讀者關心外,也獲得星馬讀者,英法讀者致函慰勉,非常感激。《當代文藝》是作家徐速主編,我每期能和一批知名作者同時出現:余玉書、黃南翔、慕容羽軍……,當時真個有點陶醉。而世事有時很奇妙,估不到過了漫長歲月,我移民來美國在此間亞省時報撰文,竟然又再碰上余玉書的大名,原來他是甄社長的親戚,上次他來鳳凰城,我有幸認識高人,回首話當年,又覺世情變幻,物異人非,只留下一段憶念佳話而已。

 

至於這個筆名最低潮的時候,是一九八八年,開始受到壓抑。正如大家知道,七五年越南政權大轉變之後,越華人士全面改觀,華校解體,華文報只剩下一份解放日報,文藝創作可說大部分停頓了,直到八六年黨政主張「革新思維」,我才重新執筆,大膽發言,我仍使用最喜愛這個氣勢如虹的筆名,經過十年的框架式文藝,一旦再見我的作品,讀者響應熱烈,撰文讚揚的,寫信去報社聯繫我的,陸續有來,到八七年末,我正沾沾自喜之際,竟引起華人工作處某些人的妒嫉,追查氣如虹這傢伙是何許人,這般受群眾歡迎?一查之下,《當代文藝》那十期〈征途摭拾〉是罪證,曾是拿槍桿反抗人民的美偽軍人,不許報紙發表我的作品。然而,解放日報的編委明白,我的復出不但讀者歡迎,也帶動其他舊文友陸續投稿,而且報紙是屬於胡志明市黨政言論機關,華人工作處其實不應該干涉。所以,報社編委親臨舍下,規勸我為了華人文化著想,繼續為報紙撰稿,不用氣如虹,可以用其他筆名,或用真姓名。之後,報社編委就將我的作品用周永新發表,還推薦我出來籌組文友聯誼會。照理,周永新與氣如虹還不是一樣?但報社編委強調,某些人只說不准刊登氣如虹,而我們發表是周永新呀!並叫我放心撰稿,一切皆由報社負責。報紙是直屬越文西貢解放日報的,可以不理會某些人的閒話,只是不想多生枝節,惟有希望我委曲求全,為華人社會著想。就這樣,我的真實姓名在解放後的華人文壇漸漸飄揚,八九年出版的《堤岸文藝》,代替發刊詞「我們的話」還是由我執筆撰述。這種壓抑的日子維持將近十年,直到九五年後,在西貢解放日報的文友聯歡聚會上,陸進義編輯才再度公開介紹我的筆名:氣如虹!

 

以後是移民來美了,我最先投稿去世界日報依然是這個筆名。跟著在華僑時報、亞省時報、亞美報都沒有再換什麼筆名。而最引起這裡的華人讀者留意,其中越南華人與我結交最多,是創作了越南現實社會生活的長篇小說:《無奈》,另外結交一些國內喜愛漢學的文友,是我發表了介紹越南學者的精闢分析《論孔子》!

 

是啊!我喜愛自己筆名,很有氣勢。不久前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採用這筆名,何以氣勢要如虹?我解釋,彩虹常新,與永新名字吻合。虹的形成,因為雨後天空中大氣層的小水珠經日光照射,發生折射作用而展開七彩色澤圓弧,橫跨天際,氣勢磅礡,威儀十足,故人們以氣貫長虹或浩氣如虹等形容一些雄壯的舉止。虹又名螮蝀,似蟲,所以,虹字部首是虫,右旁加工。很可惜,這期報刊登載不好,搞了一個大笑話,虹不見工,令我哭笑不得!

 

 

稿於鳳凰城陽曆二○一一年元月廿三日

二○一一年元月廿八日星期五發表於鳳凰城亞省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