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紙有價

病毒無疆界，新冠疫情蔓延全世界，已侵襲到美國來，日益嚴重。當美國疾病預防中心宣佈疫症擴散入社區，為避免人傳人，必要時須居家隔離，囑咐民眾應儲備兩星期食物

，各市場驟然出現搶購潮，此景象早期只發生在華人聚居區域，還被主流人士嘲諷，如今連美國人也加入搶購行列，社區一片恐慌局面。

在搶購物品中，以食物、飲用水、日用品、家庭藥物、口罩和清潔消毒劑為主，最令我不解的，衛生廁紙也被搶購一空，為了搶購，有人互相謾罵，甚至肢體衝撞，醜態百出

。廁紙是大便後用來擦拭屁股，極為平凡，價錢便宜，為什麼突然身價上升，受到人們紛紛搶購呢？看來，很可能是群體從眾心理作用，看見別人購物車上堆放一包包廁紙，有樣學樣，以免吃虧。另外，可能有人曾經旅遊過亞洲，看到有的國家如越南，民間以廁紙代替紙巾和餐巾，亦當做臨時口罩，使用方式多，在這非常時期，凸顯其特別身價，形成互相搶購。

　　平時毫不起眼的廁紙，竟然變得如此有價，真是料想不到。我向來輕視廁紙，認為不重要，即使缺乏，可用其他紙張代替。我由幼兒到青年，那段漫長歲月，沒有留意廁紙價值，從未使用過現代的衛生廁紙。

　　我出生在極為貧窮的家庭，居住在越南堤岸落後的貧民郊區，那個四十年代，每間茅屋都沒有廁所，人人要使用公廁。那些公共廁所，建築在郊野水溝邊或蕹菜塘上，只用幾根木柱打樁成四方型（單人用）或日字型（兩人用）的棚架，以板條搭橋般斜行上去，裡面用板塊平放釘成井字型，兩邊隔開作為腳踏，中間空隙就讓屁股放糞便落到塘裡，周圍用木板圍住，人們蹲下去，只遮掩下半身，上半身外露，可以四處張望。廁所極度簡陋，沒有提供廁紙，如廁者自備紙張，一般是撕張舊報紙或學生練習簿，能擦拭乾淨就好，俗稱「抆屎紙」。當年華人勞苦大眾，都說廣州話，文化水準有限，很少說「上廁所大便」的文雅言詞，直截了當地說出「去屎坑痾屎」，有的忌諱則以暗語「爆薑」代稱。

　　時至今日，我已記不起越南什麼年代開始有卷軸式廁紙，其價格更模糊；總之自孩童到青年從軍為止，一直沒用過。只記得懂事時，看見小販沿街叫賣「草紙」，紙質粗軟，色澤灰暗，兩公寸長三公寸闊左右，兩邊向中間摺起來，大約十幾張連成一疊，買賣雙方叫做一刀，刀是古代計量紙張的單位。這種「草紙」就是「抆屎紙」，即是廁紙；收入較好的家庭會買刀草紙回來，割開成好幾方塊，用鐵絲串起掛在屋旮旯，需要時拉扯兩三張使用。我家窮困，有時三餐不繼，沒有能力購買草紙，仍然以舊報紙或廢棄練習簿擦拭屁股，習以為常。

　　回憶八歲那年，我家搬遷到堤岸白鐵街市與平民區之間居住，現在是二月三日大道的位置，當年人煙稀疏，很多荒地，我們小孩子喜歡追逐遊戲，有一回，我突然叫「屎急」，怎麼辦？堂姊教我跑去竹叢裡就地解決，沒紙呀！堂姊想出新方法，急忙去附近的劈竹店，執拾幾枝篾瓤（篾黃）竹片，指示我便後慢慢刮屁股，終於也刮乾淨。長大後才知道，古人在沒有廁紙之前，都是用竹片或木片來刮屁股的，叫廁籌。

　　另外十歲那年，我和幾個小朋友去統一球場對面的草坪玩耍，有個鬼靈精便急起來，走到空曠角落，用樹枝挖個小洞解決，沒有紙怎麼辦？他哈哈大笑說不必用紙，「用屎窟（屁股）磨擦在草皮幾下就乾淨了。」

以上是我少年的遭遇，其後去玻璃廠和餅乾廠做童工，依舊是使用簡陋的各類雜質紙張擦拭屁股糞漬，毫不關心廁紙價錢的貴賤。直到一九六六年任職利昌五金行書記兼財務

，我才購買草紙讓同事如廁使用。兩年後，越南西貢發生戊申戰役，轟動世界，戰爭升級

，我被迫從軍，在第三軍區內行軍，征途險境，轉戰各方，甚至遠征柬埔寨，戎馬生涯七年之久，什麼樣的大便方式也嘗試過，完全沒有廁紙使用，每每因利乘便，就地取材，什麼東西都可代替，溝水、樹葉、報紙、破襪、爤布……總之能擦拭乾淨就得了。

我平生有着如此經歷，試問還會重視區區的廁紙麼？總覺得那卷卷廁紙，可有可無，並不重要。然而，真是無法想像，這場新冠病毒肺炎肆虐，竟然讓廁紙受到人們青睞，瘋狂搶購，顯得特別有價呢！

二○二○年四月三日星期五發表於鳳凰城亞省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