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 啡 與 茶
前一期的《生活隨筆》稿件，談到生活在〈美越境況〉，我提起退休賦閒在家的日子，若與越南老家相比較，則不及那邊的環境適宜。在越南，早上開門出去，和鄰人打招呼，互相聊天，頗有情趣，附近又多飲食排檔，隨叫隨送上門，在家裡就可品嚐心儀的早餐。美國這邊沒有如此方便環境，沒有鄰人交往，華越食肆離得很遠，營業時間也遲，起早只好在家沖三合一咖啡飲用，簡單弄點花生醬塗麵包糊口算了。
有位朋友，對咖啡很有興趣，詢問我飲用的三合一咖啡，是哪一種品牌，口感如何？我當然覺得滿意才享用，至於滋味，很難有標準正確的答案，因人的胃口迥異，各種品牌味道也有差別。雖然都是由奶、糖和咖啡三合一製作而成即溶粉末，用開水沖泡就可以喝飲，但每間廠家製作成份加減數量不盡相同，味道就有濃淡之分。
我來自越南，經常飲用越南產品，喜歡中原咖啡，咖啡帶有獨特的甜味和烘焙風味，濃郁香味。現今中原咖啡馳名越南全國，各地有許多連鎖店，三合一即溶包裝使用「G7」簡單字母，商標容易記取，產品出口至海外許多國家，此間大鳳凰城各超市貨架亦有擺賣，口碑頗佳。
記得多年前，我家在格蘭岱爾有間兩層樓的度假屋，有一回，老伴胞妹蓮香夫婦從德州蒞臨探訪親友，順便挽留安排住宿度假屋，我兩老也相陪同住，那天清晨起來
，我慣例沖泡G7三合一咖啡，哪曉得，因整座房屋關閉門戶，其香醇氣味就直接飄散到樓上，攻進躺睡床上妹婿鄧鴻的鼻孔，他喜悅地大叫︰「嘩！好香的咖啡味呀
！」從那時起，我才留意到咖啡可口味道的強勁吸引力。
越南毗連中國，古代與華人一樣，以喝茶為主。為什麼近代的咖啡能後來居上，馳名遠近呢？那是十九世紀的事，中法戰爭時滿清戰敗，使越南脫離華夏藩屬，成為法國殖民地。法國人看到越南氣候，很適宜栽種咖啡豆，乃引進上等品種至河內種植
，稍後發現南方氣候更加適宜，在南方大範圍開闢種植咖啡園，造成越南盛產咖啡，從此名聲鵲起，漸漸享譽全球。
對於飲咖啡，我可說是半路出家，在越南共和國時代，甚少沾唇。一九六八年爆發戊申戰役，被迫當兵，在行軍途中，偶爾喝一兩口隊友遞送過來的咖啡，或在休兵期間，在軍隊俱樂部與隊友閒聊時，大家飲咖啡，便敷衍式喝一杯罷了。
真正喜愛上咖啡的，是一九七五年後，越南易幟初期那幾年，政府施政方針未革新，仍視商人買賣是中間剥削，錢多有罪，進行打資產，換銀紙，掃除私商，一切國有化，弄到民生困苦，形成社會癱瘓，發生逃亡潮，華人群眾謀生運作幾乎停頓下來
，每天聚集在各咖啡室議論紛紛，有條件的討論安排偷渡細節，無條件的商量怎樣應付生活。那時候，在舊日大世界娛樂場前的園林茶座，環境較清幽，吸引最多客人聚集，我也常去那裡與朋友會晤，開始嘗試飲咖啡提神，漸漸喜愛上，直到現在。
回憶我童年至少年時期，甚少聽見人們提到咖啡，越南堤岸這個華人城，生活習慣仍保守傳統唐山色彩，家家戶戶都飲茶；旺盛的十字街角，生意人選擇開設廣東式茶家，俗稱茶檯，書寫「咖啡名茶，星期美點」廣告，眾多客人均習慣點叫一壺茶，幾碟燒賣蝦餃點心，簡言「一盅兩件」；早上街坊鄰里熟人見面，喜歡打招呼︰「早晨！去茶檯飲茶啦」！休閒或假日，在茶家久坐消磨時間，叫做「儃茶」。我家很窮
，但每餐飯後，父母都叫我「飲啖茶」，可解口渴。
我十三歲在陳秋里譚汝叔的興昌餅家做童工，朝朝都要洗茶壺茶杯，煲水沖茶，供家人飲用；每次有親友來訪，汝叔必放下工作，喜孜孜地邀請︰「去飲茶啦！」就步行去街角的茶室攀談。
十八歲時在總督芳街 (周文廉街)順豐針線商店做售貨員，我住宿在店裡，早上起來，也要負責洗茶壺茶杯，煲水沖茶，以備同事飲用和向客人奉茶；李老闆是潮州人，對飲茶很講究，如果是特別嘉賓蒞臨，他會取出精緻的小型茶壺，放入上等茶葉
，滾水沖泡，稍等一會，讓茶葉出味，然後斟滿細小的茶杯，各自輕輕呷一口，呀！茶香四溢，是待客品茗的最高禮儀。
一九六七年，我在八里橋畔吳仁靜街利昌五金行任職，負責文書與財政，職位算是高層，下屬有兩個送貨員工，他倆晚上回家，白天上班，我卻是住宿在店舖，所以清早起來，仍然要洗茶壺茶杯，煲水沖茶，既可自用，亦可招呼顧客。
那時越南堤岸普遍使用陶器茶壺，一般稱為瓦茶壺。提起這名稱，我想起曾看過訊息，中國抗戰時，曾有某報紙徵聯︰「四川成都，重慶新中國」，這聯的難處是，成都重慶皆屬四川省境，結果第一名下聯很優秀︰「江蘇無錫，宜興瓦茶壺」，無錫宜興同是江蘇地域。
瓦茶壺，我所接觸清洗過的，都是圓筒形，前面彎曲壺嘴，壺身沒有挽手耳柄，頂端則有活動弧形鐵線提手把。將提手把撥往一邊，掀開壺蓋，放一撮茶葉，跟隨灌注入開水，就是沖泡好一壺茶，然後安放進「茶籮」裡，保持溫暖。
「茶籮」，好像只是廣州話俗稱，正確名堂我就不懂得，現在這種器皿似銷聲匿跡，事隔半個世紀，我記不清楚其模樣，依稀記得有圓筒形和方桶形，外表以藤篾編織，上部有一個精致的籮蓋，掀開蓋子，就是一個直接凹進去的大空間，用來置放茶壺。內部四周用鮮艷花紋的棉布圍繞，包裹着的材料造作設計相當重要，用來保存整天溫暖，以手指按摩有點軟性感覺，大概採用棉花絮或厚碎布，又或者是禾稈草之類塞進去吧！
上面提到那些茶壺與茶籮，現代罕見，可能成為歷史文物，今日世界講求快速便利，市場售賣的都是茶包，拿取一包放在杯裡，斟入滾水即可飲用，快捷妥當。現今我起早既然沖飲三合一咖啡，就很少飲茶，只有吃甜餅時，才沖茶包飲用。提到甜餅
，我舉頭看看牆壁日曆，哦哦，就快迎接乙巳八月中秋節了，品嚐中秋月餅，一定甜到膩，必須飲茶來緩解，稀釋甜膩感。
二○二五年九月十九日星期五發表於鳳凰城亞省時報 + 加州越柬寮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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