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如此

                     

  西貢週末的傍晚,永遠保持熱鬧歡樂氣氛,周三歌離開朝陽跳舞俱樂部,告別幾位朋友,却有些悶悶不樂。大家本來玩得很高興,相約吃晚餐,然後商議後續的娛樂節目。不知何故,跳舞結束後,步出舞場,周三歌在幾張笑臉的陪襯下,顯得鬱鬱不歡,與來時滿面春風截然不同。

  「怎麼啦?老周,沒事吧?」徐白巾關心地問。

  「我有點不舒服,今晚如有節目不要預我,再見!」周三歌無精打彩地回答,匆匆走過去取機動車。

  「三歌!你好像很生氣,」譚五脂急忙趨近,深情地盯著他:「誰惹惱了你?」

  「妳呀!還有誰。」周三歌恨恨地白了她一眼,掉頭騎車離去。

  譚五脂感到驚愕,想不透會令周三歌生氣;也有點不滿,跳舞場合,男女接觸就要顯得大方,不能小器。她被影響情緒,再沒有心情參與晚上的節目;這樣一來,徐白巾、陸人圭和金少英,一時興趣大減,各自提早回家。

  這幾位朋友,工餘喜歡唱歌跳舞消遣,近日徐白巾想熟練交誼舞,每有空閒,邀約下午到朝陽俱樂部跳舞,這裡消費便宜,他們又有個不成文規則,美國式付款,自掏腰包;實際上,男士通常表現豪爽,不讓女士出錢;最常見是配對現象,各為自己喜歡的舞伴付帳。

  在這群朋友中,譚五脂是最受歡迎的舞伴,她身材嬌艷,挺胸凸臀,樣貌可愛,笑容甜美,談話親切;最令舞場男士神魂顛倒的,是她的舞姿美妙,舉止嫵媚,態度大方,男士們爭相邀請共舞,她必奉陪,遷就配合,不忍讓人失望。周三歌被她的迷人風韻吸引,深心喜愛,看作紅顏知己,她芳心也暗暗把周三歌視為娛樂伴侶,相對並坐,毫不忸怩。近來大家常去朝陽跳舞俱樂部,少不了他倆的蹤影。

  人們喜歡來這俱樂部跳舞,乃滿意其次序安排合理,在快速舞蹈之後,是比較適中的節拍,最後更是節奏緩慢步伐,特別把全場燈光熄滅,一雙一對可在舞池貼身擁抱,盡情親暱,渴望接觸異性的男女,都樂於光臨。金少英就口沒遮攔地取笑:「輪到熄燈舞啦!情侶擁抱共跳囉,要吻要摸沒人見。」

  就是因為熄燈舞,爽朗大方的譚五脂,表現疏忽,今回傷害周三歌的心,自己懵然不覺。那是第一輪熄燈的時候,周三歌把握良機,連忙邀請起舞,以享受溫馨,她却輕聲在耳邊說:「我不好意思跳呀,你沒聽見少英說嗎?這是情侶親密的舞蹈,徐生和陸生都在這裡,我要收歛一下,避免尷尬。」

  話說得有道理,只好靜坐閒聊,從昏暗的視線觀賞各對男女起舞,朦朧中只見各對身影極慢移動,貼身擁抱,甚至有的站着輕擺腰肢,原地踏步。

  舞蹈節目繼續,悅耳的音樂不停轉換,倫巴、探戈、恰恰、華爾滋、操兵舞……譚五脂、金少英兩位女性,配合周三歌、徐白巾和陸人圭三個漢子輪流出場,歡欣愉快。轉瞬間,第二輪緩慢音樂響起,燈光即時熄滅,徐白巾和金少英毫不猶豫,捉對兒步向舞池;這一回,周三歌乖乖靜坐,不敢妄想親暱香澤;突然間,右旁的陸人圭站起來,伸手橫越周三歌的臉龐前,向左邊的譚五脂發出邀請:「來!和我跳這隻舞!」周三歌以為必然遭到婉拒,然而沒有,完全沒有,譚五脂竟不發一言,立即伸出玉手讓陸人圭牽着,兩手相牽在周三歌面前晃動,黑暗中走出舞池去,互相起舞了。

  哎喲!怎麼會這樣呢?周三歌愉快的心情驟然煙消雲散,似乎被人摑了巴掌,感到一陣痛楚難堪。他不是嫉妒譚五脂跟陸人圭跳舞,而是不明白同樣是熄燈舞,自己邀請時表示不好意思,朋友邀請却欣然答允,有被奚落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原因,何以如此?

  舞曲完畢,重放光亮,各人愉快返回坐位,譚五脂轉去洗手間,趁這空檔時刻,陸人圭洋洋得意地向周三歌述說好消息:「靜靜地告訴你,原來跳這熄燈舞十分容易,不懂舞步都可以跳,我剛才一直緊緊地擁抱她,讓她雙包壓住我的胸膛,我的腰際則微微搖擺磨擦,站立輕輕踏步,她居然不抗拒,還配合着扭腰擺臀,香軀在抱,香氣撲鼻,好過癮!好開心!」

  陸人圭眉飛色舞,完全沒有留意周三歌的臉色大變;譚五脂從洗手間出來,依然笑容可掬,落落大方,也沒覺察周三歌的不滿。直到曲終人散,大家離開俱樂部時,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妙,但誰也不知道何以如此。

  周三歌內心傷痛,苦惱難堪,對譚五脂的愛戀不便向人傾訴,回家坐立不安,總是喃喃自語:「為什麼她的態度如此?」他臨別時埋怨了譚五脂一句,却令這樂觀娘子混身不舒服,滿腹狐疑,不明白怎麼會惹惱周三歌,沉思默想許久,她決定打電話弄個明白: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惱我?何以如此?」

  「妳真不知還是裝傻?」

  「我不知道呀,你說出來聽聽!」

  「真氣死人!」電話機傳出那邊提高的聲音:「跳熄燈舞呀!我請妳跳,妳說不好意思,避免尷尬;等到第二輪熄燈,陸人圭伸手請妳,妳立即搭上,兩手相牽在我面前搖晃着出舞池,妳簡直是有意奚落我!」

  「啊啊!是這樣嗎?疏離(Sorry)啦!」語氣很天真:「可能我跳得起勁,沒留意輪到熄燈舞,有人伸手邀請,我就出去跳咯,你曉得我平易近人嘛。」

  「唉!真被妳氣死!」是埋怨與怪責的說話:「你知道陸人圭怎麼說?他說哪裡有跳什麼舞,只是緊緊擁抱住妳搖搖擺擺,還讚賞妳很配合呢!」

  「當然啦!跳舞的規則,女伴要跟隨男士帶動嘛!」譚五脂不分輕重,坦然解釋:「他原地踏步,難道我要跑開!」

  「嘿!越講越惱火,再講被妳激爆青筋,妳完全沒有顧及我的感受,令我難堪,竟一點不察覺。」周三歌憤然關了機。

  「喂喂!喂喂!」譚五脂在電話中呼叫:「我倆好好的,何以如此呢?」但是,對方已經沒有回應了。

 

  

(本篇與上次的〈得償所願〉,均刊登於二零一五年二月《湄江新潮》第三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