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馬

 

他本揚騣脫韁的一陣風

翹尾飛雲  不知飄自銀河還是冰川  

冰封的深層罅痕  有一股倔向空茫

不屈而委曲的勁  欲將山嶽推倒

要把海浪翻開  找尋

一粒千古陸沉的沙漏

遝高化外戈壁的孤獨

 

偏偏千山之外那要命的中原

不讓大漠草原的清風獨行

四分五裂吊詭的風雲綁架他的方向

跋崎嶇涉足溷濁  失足淵藪

迷失了自己

               

有誰會在乎  一陣風

掠過滄桑的蒼涼  有誰會知曉

因風而起  崢嶸的落莫

 

他發奮奔騰  馳城飛塹

四蹄讀破萬卷書  越深溝

躍斷橋  前蹄踏碎千里雲和月

後踵踩皺歲月的煙波長卷

踹裂斑駁的半壁江山

翻尋一條千秋輪迴法外的平反律例

 

路遙知人心  原來殺戮爭奪的

朝代  製造出來所謂他媽的歷史

是一條奴隸路  不是不吃

回頭草  因為他沒有家鄉

鐵鞋踏破的全是他鄉他人的路

是誰達達踏出那一條悠悠的古絲路

橫跨東西  人們只看見

成吉思汗的長鞭  亞歷山大帝的

鞍上凱旋  多少奸臣梟雄豎起的

鞍上幡號  多少英雄豪傑大將

在萬骨未枯架起鞍上豪情的封神榜

沒有人看見  千古洛陽長安路

沒有人看見  羅馬雅典的古道

李白酌缺的一片長安城頭月  默默

阿波羅統御的希臘眾神星座  默默

握住命運咽喉的貝多芬★

您可聽到嗎  是誰偷走

他午夜篤篤的命運交響曲

 

東征西伐  蹂躪大地撻伐自己

沒有一隅空間能容得下一滴

汗馬的話語位置  征服的是自己

為他人開疆擴土  而他自己

只是呼嘯而過的一陣風

 

馳騁一輩子不能超越自己

一肩扛起世人的重物輕離別

鞅鞍承載黑白兩道胯下鴐馭的

善惡是非  負馱悲歡離合

沉重的生存藉口  雙目

也被禮記遮遮掩掩  不準斜視

兩旁春色無邊的旖旎風光

正視的前途茫茫  沒有駊騀的權利

連屁股也被人拍  拍完執策分轡

揚鞭  而他自己只可飛尾揚騣

不能跋扈  忍辱負重

一驛站一驛站  披星載月

蹉跎春秋  一身皮革繩索

只是一過客  生命馴服的輪迴

原來是一個奔波的圈套

 

一生被人鞭策  被人騎

鴐御不用加油的交通工具

當神奇的馬達  軋軋響起

文明的二氧化碳一口氣把他吹到

九霄雲外的一枚局外就(革左旁)

充當馬戲團的俳優黔驢雜技

滾蕩在賽馬賭埸的一粒骰子

並逼迫在影視中  一再重演

歷史的悲劇覆轍  卻演不活自己

宿命的悲情角色

 

當時代的車輪解除了拒絕文明的

鞅鞍韁轡的馬甲捆綁  不亦樂乎

閒逸樂天作個永遠的邊緣人

 

驀然回眸中原  驚見當下的神州

尚有兩種局中馴馬

一種自願下跪的馬

一種被迫下跪的馬

 

他含鞿不敢吭聲  唯午夜夢迴

天馬行空一片雲  一陣風

駐足引頸長飲一湖銀河星淚

酣醉千古  至使夜深沉睡

仍然頂天耿直佇立  不曲肱躺下

也不踠膝下跪

 

【酒誌】★全聾的貝多芬說:

“要握住命運的咽喉,人可以改變自己”。馬是站著睡覺。

 

Mar.10-2010

 

披刊於『創世紀』第165  201012月冬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