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春回

 

時間過得好快!匆匆的,一年又告別了,充滿蓬勃生機的春節又將來臨。每到春節前夕,鄰居們像是剛開過會,統一了行動,家家戶戶都在粉刷住屋,打掃門庭,使往日雜亂的環境煥然一新,氣氛也自然而然與往日不同。踏出門口,發現今天巷子比往日清潔、寬闊了許多,我帶著輕鬆的心情到醫院去值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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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剛來這裡居住時,我就不喜歡這條陋巷,雖然只有十幾戶人家,卻整日吵鬧得像個市集。不是左鄰右舍為了孩子淘氣滋事而吵罵,就是孩子們放學後在巷內互相追逐嬉戲喧鬧,特別是禮拜日,頑童們鬧更離譜,沒有一刻安寧。個性好靜的我,有時受不了而要提出抗議,父親常勸導我說:「算了,遠親不如近鄰,說不上有一天需要別人幫忙呢!何必傷了和氣!忍耐一點也就是了。」

    其實從家到工作地點不算遠,只要沿着同慶大道走和穿過一條橫街口就到了。但要經過這狹窄得只容得一個人推著腳踏車走的小巷,尤其是居住在巷中七號楊叔的家,前年屋後的柱子搖搖欲墜,牆壁傾斜,屋頂破漏不堪,很有塌下來的危機。因為這兒居民都是勞動者,日常收入只能勉強應付生活費用,所以一直沒有修葺,迫不得已家人只有將爐灶搬到門口,三餐就在門外煮飯,使本來已窄的巷路,就更加狹窄了。 

每天,還沒有走出巷口,我的眉頭不禁又聚攏起來,管如此,居住在巷尾的我,每天仍要在這窄窄巷尾來來往往,不曾間斷過。

為了這鬧人的小巷,我從不曾邀請過振華到家裡坐談,怕他嫌這裡的環境寒酸,每次我們都從醫院一同到外面遊玩,之後就在巷口分手。平日出入小巷,我也甚少跟人打招呼的。 

有一次,父親指著桌上的粉紅色請帖說:「劉二叔的兒子結婚,在家請客,到時妳也過去湊湊熱鬧吧!」

   「我才不喜歡與他們來往。」我不情願的說。 

   「別不通世故!都是街坊鄰里,說什麼喜歡不喜歡,何況是人家隆重的婚禮,不去怎行?」想想父親的話也對,於是我不再推辭了。

劉二叔家廳前掛起了喜幛和賀聯,前面擺開一個大圓桌,屋後也擺上一桌,客人已經到齊了。我打量一下,除了幾位不認識的,其餘都是小巷鄰居,看見我們到來,劉二叔夫婦笑呵呵的招呼來賓。殷勤、熱誠可親的招呼聲從屋內每個角落響起。我不禁也隨著大家向劉二叔賀喜!

「今天雖然是我家辦喜事,但若沒有各位街坊的幫忙,我們一家子是辦不來的。」

「啊!沒什麼的,二叔,您別客氣!」坤嫂說著忙用碗盛住雞肉。

新郎也跟著挾了一塊春卷送到我身邊的沁姐說:「妳也應該多吃一點。」

沁姐說:「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自己多吃一點才對呀!」說著也挾一塊肉放在新郎的碗。歡愉的空氣隨著時間加濃,大家不拘束地說著、笑著,只有我靜坐一旁。這一頓喜宴結束得很晚,我在融洽的空氣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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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惠路是胡志明市熱鬧的一條大街道,在晶瑩燦爛燈光下,街上人來人往,我與振華肩並肩的在這條「情人道」之稱的路上踱步…… 。

「霜,我們相識近一年了,妳不打算請我到家裡坐一坐?」振華說。             

「嗯!只是……。我家簡陋得很,地方零亂不堪……。」我坦然地又為難地說。

「難我們的愛情,會因家居簡陋而受到影響和阻礙嗎?」見我有意拒絕,振華的聲音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不似平日那麼溫和:「或者妳心裡另有隱衷?」

這話使我一驚,忙解釋道:「對不起!」我不忍心看到他失望:「也許我不該說出剛才的話。」

半晌,振華才低聲說:「霜,妳不認為應該把我們相愛的事告訴給家人嗎?」

為了怕他看到我雙頰上的紅暈,我加快腳步,低頭不語 ……。

他沉默了,不知他心裡認為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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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的一個烏雲密佈的早晨,出門時,我推著腳踏車走出巷外,猛然想起下班後要到學校補習越文。這是多雨的季節,我卻忘記帶雨衣,於是,推腳踏車走回巷內,此時小巷的人大多已上,小孩子們都上學去了,周圍一片寂靜。為了趕時間上班去,我隨手把腳踏車往窗前一靠,就奔進屋後取掛在牆上的雨衣,當把它疊好,走出門口一望,咦!腳踏車不見了,剎時間,我的心凝結起來,那是我省吃儉用儲蓄多年才能買到的車子。每天我都把它擦得發亮。現在不見了,我慌張的喊著:「誰?誰拿走了我的腳踏車?」

父親聽到我的聲音,從屋內出來,隔鄰陳大嫂也跑到門外問:「妳的腳踏車放在那裡?怎麼會把它丟了?」

我茫然指著剛才放腳踏車的地方,突然父親說:「巷外發生了麼事?幾個人拉拉扯扯的,妳去看看,或許與妳失車的事有關?」

眼望,啊!見一個青年人正推著一輛棗紅色的腳踏車,那可不是我的嗎?立刻我飛奔至巷口,只見劉二叔的小兒子康民與另一青年人在拖拉住那陌生人,一邊揮拳要揍他。看見我,他們當中的一位說:「霜姐,這腳踏車是妳的吧?」我立即抓住車把手說:「是的,是的,這車是我的。」

康民說:「可不是,每天看見妳推著出入,我認得車架上印的字樣。我剛走出門口,便看見這人鬼鬼祟祟騎車出來,他的行動讓我生疑。當我肯定車是妳的之後就連忙抓住他。」一下子,小巷圍滿了人群,不知是誰提議說:「不要說了,把這偷車賊帶到坊公安去,交給公安處置吧!」這時我才想起,當我折返回家中取東西時,彷彿有一個人跟在我身後,以為是街坊鄰居,所以沒有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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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日,我和振華的愛情日益增濃,朋友中,大家公認我們是一對「佳偶天成」。私底下,我們當然更是兩心默許,花前月下,我們編織過多少綺麗好夢……。

當振華再度提出拜訪我的家庭,幾番思量,只好硬著頭皮約他到家裡來,希望陋巷的交響樂不會嚇跑他。我娓娓地說:「一直我都認為小巷簡陋沒有溫情,自己與人談不來的,但是,自從參加劉二叔家的婚宴,喜筵上,鄰里街坊的人情味常繞在我腦海,想起那天失而復得的腳踏車,對康民他們助人義舉,我既感激又慚愧……。」

振華笑著責備我:「你這種孤獨個性實在要不得,人嘛!要把生活融匯在同胞之中才感到快樂!我看這兒的居民都是敦厚樸實,大人們又要上班工作,又要打理家務,心情當然不會那麼清閒,偶而因孩子淘氣滋事而吵架也是難免的,既是鄰居關係,妳應該想方設法改善這情況才是,這是青年人的責任,怎麼能拋開人群而躲在象牙塔中孤單地生活著。」他說得我臉上緋紅。

個性豪爽好動的振華,來小巷只有短短數月,竟與街坊的青少年熟悉得像多年朋友,尤其和康民、志良更成為「知心人」。九月間,志良要履行經濟、國防義務而離開家庭,此去三年之久,但是殘破的屋子,卻使他很不放心讓年老的雙親和弟妹們住著,為了使志良能安心起程,振華、康民和坊共青團一起,動員小巷鄰里和朋友們互相幫助。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並且還得到坊區域支援物料,於是大伙便緊張地動工,就這樣,除了上班工作外,不分晝夜的,振華、康民和小巷的青年們同心協力為楊叔修好了房屋,使志良高高興興地起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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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柔和,春風輕拂,鍍著金色的黃昏是富於詩情畫意的。扶著「迷你」腳踏車把手,我優哉悠哉地走進巷口,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到家裡傳來陣陣琅琅書聲,在坊青年團員的指導下,康民和振華他們已把孩子們組織起來,並教他們讀書呢!真佩服他們有一股像火樣的熱情,也不知他們用什麼法寶使這班頑皮的猴兒們貼貼服服的。不再滿巷亂鑽,淘氣生事,而肯乖乖地坐下來讀書做功課了,大人們也不再為了一點芝麻小事鬥氣而煩躁了。這些天來,為迎接春節的來臨,他們還領導小朋友們於課餘時間做清潔工作,美化環境……。

把腳踏車擱在窗前,看見我回來,小伙們歡呼起來叫道:「霜姐姐,快要過新年了,妳教我們唱歌好不好?」

「霜姐姐,華哥說新年要開一個聯歡會,妳教我們做遊戲好不好? 」

「霜姐姐,妳講故事給我們聽好嗎?」 

 小巷裡響起一片童語稚音,望著一張張天真活潑的小臉蛋,我連忙說:「好!好!你們先把功課做好,霜姐姐一定教你們唱歌遊戲。」此時我沐浴在歡樂的氣氛裡……。

 回到家裡,聽妹妹已扭開了擱置在廳角落的電唱機,唱片正唱出了那首我兒時就熟悉的「迎春曲」:歡迎!歡迎!歡迎春回大地!枝頭萌出了嫩芽,田野披上了綠衣。

 歡迎!歡迎!歡迎春的氣息!百花齊放,給大地、也給小巷帶來了生機……。 

 

披刊於一九八六年一月十七日越南南方華文解放日報,筆名佩瑛

原文重抄二零一八年三月三日比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