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藝山莊記

    馨藝有莊，形勝景殊，經營數載，馳譽四方。北依鐵甲，匯涓流而湯湯；南連港城，聚百業其堂堂；西望黑山，扼要道以巍巍；東走安東，盡驛路之茫茫。坐峙城鄉之通衢，號為港城之後園。

時閏六月，序屬仲夏。水瀲灩而畫柳影，山聳翠而簇花團。亭台星羅，各據岡巒之勢；精舍棋佈，掩映紅綠之間。其時也，鵲嘻燕呢，遠近可聞；蛙鼓蟬鳴，高低互傳。景隨步移，風送香來，不覺陶然。

及尋斗折之徑，登摘星之台。四野騁懷，六合鳥瞰。層巒環抱，遠接天際；飛簷溢彩，近在身前。亭台兩三，路邊左右；木屋六七，林中隱現。鳥語百囀，不見去影；松濤萬頃，時聞拍岸。復有清池，鑒開山址。遙見畫舫，閑傍柳堤。既擁山秀，更兼水靈，況復雲淡淡以天高，風飄飄而暑歇。斯時也，雖乏蘭亭之妙筆，偏多竹林之遐思。

嗟夫！山莊之勝，為自得之休，乃意適之閑。不須指南，穿林有野遊之趣；何勞問路，隨興極尋幽之歡。樹林蔭翳，唯天籟之可聽；木屋錯落，問山居以何時。處其室也，可推窗迎曦，吐納鄉野氣息；可閉關參禪，洞徹紅塵悲喜。或憑欄遙望，東山朗月娟娟；或隔窗靜聽，回廊細雨綿綿。身寄世外，暫忘俗塵。舉杯一醉，月下笑侃詩書；邀月同歡，亭中高談古今。而或驅足徐行，閑履稍佇，則荷塘彌望，長橋橫臥。綠蓋一碧，菡萏正紅。蜻蜓舞以高下，小荷浮而卷舒。葉非接天，花卻映日。婷婷兮出水，翩翩兮當風。錦鱗嬉逐，皆若空遊；荷香沁脾，疑飲佳釀。或棹一葉之舟，弦歌其間，江南之景，亦復如是哉！至若柳絲匝地，波光碎鏡，其釣者樂也。踞岸獨坐，持竿凝眸。雖胡蜂弄漂，心不隨以左右；蛺蝶繞線，爾且恣意迴旋。好鳥逞舌以不聞，飛花沾衣而不覺。暗雲西來，未移身形；斜風吹浪，不動心神。不思渭水之釣，孰下寒江之餌？覓趣陶情，豈求一饌之鮮？息心養神，自弭千尺之波。

噫嘻！眾鳥嚶嚶，各呼朋類；群禽喋喋，互致問答。薔薇滿架，不搖香已脈脈；行人留步，無風花正紛紛。枝嫋嫋以攀援，葉鱗鱗而繁生。葡萄多果，累累不彰；夏蟲長吟，喁喁未絕。閑坐廊下，聆七夕之蜜語，饗中秋之圓月。或釀之為酒，曹孟德橫槊為詩，蘇東坡扣舷而歌。沙場醉臥，傾盡夜光之杯；連營看劍，夢回吹角之秋。仰前人風範，吾輩何幸也！

或謂曰：“雖臨其地，未遇其時，來何後也？漸黃，漸青，漸綠，漸濃，飛絮與東風共舞，柔絲學長髮齊颺。一樹凝碧，萬枝嫋娜，此春柳也。娥眉羨而妒之，詩家憐而歌之。傲骨曾謫河洛，顏色別傳《聊齋》，此牡丹也。若夫桃花帶雨，梨花飄雪。海棠雍容，雖無香以焉求；玫瑰多情，縱有刺而何羞？品類繁盛，不一而足。然時節已過，有待明春。碩果壓枝，冷欺東籬叢菊；霜花紅樹，寒驚遼天雁陣。雪霏霏以山空，風凜凜而素裝。乘露摘果，當風戲雪，此樂何極！惜乎其時未至，君來何先也？”

對云：“雖然，古云「不可多得」，誠如是也。遊此山莊，懷抱一清，物我兩忘。言分南北，悉謂佳境；客來東西，各盡其興。晴時，雨時，攜手，獨處，看花，賞月，凡此種種，皆可娛情，何必求一隅之地，一日之時，盡四季之景？靜可修心，雅能怡情。聚四鄉之勝友，酒依金穀；匯八方之佳客，景類桃源。方寸雖小，稍解奔波之苦；丘壑不名，能參物外之禪。山莊之遊，可清談，宜小酌。循幽徑賞繁花處處，顧清池看漣漪重重。清歌由我，伴鳥雀之啁啾；曼舞從心，聽山風之迴響。獨樂也，與眾樂也，其樂無窮也。主人所思，或在此乎？”

馨藝之遊，見聞百端，遂驅拙筆以記之，覆為《馨藝山莊歌》，聊補未盡之思。

連山疊嶂遠接天，綠蔭一路聽早蟬。平湖如鑒奩初啟，柳浪深處泊畫船。

蹊徑婉轉野芳近，風過松林潮有信。去去浮雲不暫歇，四面重巒望不盡。

出水小荷立蜻蜓，簇簇薔薇舞蝶輕。紅塵誰曾無悲喜？青山幾時患陰晴？

浮生匆匆一彈指，青山處處不知歲。莫向青山話短長，但惜韶華東流水。

柳岸垂綸試新鉤，一任蟲鳴鳥啁啾。誰為一饌埋香餌？何事江雪釣濃愁？

脈脈清芬醉吟懷，殷勤屐痕問青苔。山風亂髮吹不去，鬢邊襟上拂還來。

大千榮枯自紛紜，願作蛺蝶結芳鄰。暫遠樊籠息世務，方寸靈台洗俗塵。

最憐東山月半斜，木屋廊下共烹茶。山月依依風漸悄，蛙鼓已歇靜不嘩。

酒酣不覺山氣涼，好花在側笑癡狂。燈火闌珊扶醉去，落月繾綣入夢鄉。

                    時丁酉年六月十二日，落霞閣主人於馨藝山莊。

        2017.8.4  寄自遼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