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

    一個浪落下去，一個浪又撲上來。……

    雪浪捲起，撲向棱角突兀的礁石，把自己撞得粉碎，然後，瓊珠碎玉四散飛濺，打濕了海鳥的羽翼，打濕了白色的沙灘，也打濕了我的衣裳。

    抬望眼，上有青冥浩渺之長天，下有綠水蕩漾之波瀾，數點雲帆乘長風破千層浪，濟萬頃蒼茫。海鳥的驚叫已被濤聲湮沒，那濤聲依舊唱著古老的歌謠。礁石是沉默的，千古的風浪蝕刻出最醜所以也最美的形貌，羅列在岸邊如百里露天藝術長廊，一件件藝術品都鑿著歲月鄭重的簽名，而在歲月暗黑或赭色的表層之下，珊瑚蟲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而所有的故事都有著同一種主題的歌。

    自桑田成滄海，千百萬年以來，風吹過，浪打過，歲月的車輪輾過，但礁石兀自沉默著。沉默中漁舟唱晚，聽雁陣驚寒；沉默中看落霞孤鶩齊飛，看秋水長天一色——任憑風浪無情地咬囓它的軀體，也一點一點蝕去它的存在，但它仍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角度和堅硬。

    來到海邊，迎著烈烈海風，佇立在嶙峋的礁石上，視線所及的是那些嶙峋的形貌，於是，心便隨著波濤一同起伏——

    是的，人生就該像礁石一樣，堅守自己的角度和堅硬。道路一經選擇就該風雨兼程，不遲疑，不畏縮，不回頭，瘦弱的肩膀一樣可以承受風風雨雨。在海邊，在礁石上，我學會感悟人生。想那寂寥的楚天之下，那木蘭舟中，該有楚客扣舷而歌，“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行路難的時代。

    逍遙遊，只是莊生的一宵蝶夢。擇路艱難，而能一直走下去則更艱難。有風頻頻襲來，有雨淅瀝落下，腳下的路又遠又曲折，又長又坎坷。且任它風雨凄迷，且任它道路崎嶇，朝著太陽的部落，我日夜兼程。遠遊。遠遊。念此際、碧雲天，黃花地，又是一個夢開始的季節。則我彈太白的和劍，拄子美的藤杖，不纏綿於曉風殘月，不戚戚於花開花落，我自有我的夢，我的夢有礁石一樣的角度和堅硬。歲月的風雨可以一分一秒地蝕盡我的錦瑟華年，卻蝕不去我突兀的棱角，也不能軟化我的堅硬，而歷史將記載我的曾經，歲月的簽名會證實它。

    海浪仍不斷地撲過來，而礁石也依然以突兀的棱角迎上去。於是我想起了鯤鵬，想起了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棲落於南冥。那是何等的瀟灑。但高處不勝寒，若沒有決然遠行的信念，想來它也飛不起，也不會飛起。

    在濤聲裡，我的手指觸及礁石上濕漉漉的歲月鑿下的印跡，一首詩便躍然於腦海：

          ……

        我有著不甘臣服風雨的性格

        雖有失落我仍勇敢地向命運挑戰

        我頑強地活著，真實地活著

        因為我相信明天，因為我熱愛生活

    浪，仍一個接一個地朝岸邊湧過來，一次又一次地撞擊著礁石，一回又一回無奈地退下去，而礁石沉默著，依舊沉默著……

                            2011.1.3 寄自遼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