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且徐行

江南散記之一

 

1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①

    被蘇軾一首絕句魅惑了許多年,此刻,置身西湖岸邊,沿著長長的蘇堤信步行來,重晤西子的傾國與傾城。

遠山迷迷濛濛,雷峰塔籠著一襲薄煙,靜佇於南屏山支脈夕照山,隔一波茫茫煙水,與北山上窈窕的保俶塔脈脈相望。再凝眸時,漠漠寒波之上起起浮浮的幾葉小舟已藏在湖心島背後,留下一片空闊的水面。雖然蘇堤兩旁仍有殘雪,但舉目時仍邂逅鬱鬱與蔥蔥。遒勁的枝椏俯向地面,彷彿要撿拾行人留下的腳印。只是,沒有嬝嬝柳絲,萋萋芳草,曲院更無映日荷花。倒是枯荷一莖莖立在湖中,若有霏霏細雨便能印證李商隱那句「留得枯荷聽雨聲」 ② 了。

    東坡妙筆的確令人心折。濃裝的西湖數年前曾見過,「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 ③ ,真是「欲下一語描寫不得」。那時的情形像極了《陌上桑》中所言的「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 ④ ,來歸雖未「相怨怒」,然而,但坐觀西湖,卻不覺日影悄悄,催發再四了。而此刻,西湖正薄施水粉,淡妝向人。天色冥冥,東風不起,湖面望不到瀲瀲灩灩,不由人不生些許悵憾。但遊目之時,遠山煙樹如眉黛,湖水如眼波,偏又因淡淡薄煙,似蒙著一泓淚光,楚楚之間讓人心生愛憐。何況少了嫣紅姹紫,少了鳥聲啁啾,西湖多了幾分閑靜,甚至有那麼一絲冷艷。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叫人怦然心動,但親近時又不免忐忑,生怕唐突了西子湖,碎了旖旎好夢,連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放輕,放慢。這時,想起了武衍《正月二日泛舟湖上》中的兩句詩:「除卻淡妝濃抹句,更將何語比西湖?」 ⑤ 一則妙喻不僅使湖山生色,更讓這西湖在人心底鮮活起來了。妙哉,東坡!

    堤岸綿延,靜偎日中時分的西湖,放眼望去,煙靄漸淡,卻仍未完全散去。

    此時,只因未曾褪盡的寒意,因久違的一場雪,西湖盡洗鉛華,眉目流盼間別有一番柔美。不過,這美並不讓人悸動,甚至痴狂,倒是讓人靜了浮躁之心,淡了名利之念,忘了案牘之累,覺得自己已融入這一片湖山之中。

    這時候,湖波澹澹,眾樹悄悄,渾然忘我,有點虛渺,又很踏實。

    再訪西湖,感覺彷彿走近了她一些,卻又好像捉摸不定。或許,窮此一生亦無法界定其中涇渭。

    「未得拋卻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⑥公元824年,白居易離開杭州前往洛陽,一千多年以後,詩人的不捨、不願、不甘,仍於起承轉合之中平平仄仄地流淌著。

 

2

    西湖,胚胎於錢塘江,千百年泥沙淤積,地殼變遷,吳山、寶石山山麓逐漸形成沙嘴,沙嘴慢慢靠攏,最終毗連成沙洲,沙洲西側形成了一個內湖,這就是西湖。那時候,正是秦漢時期。應該說,西湖的水光山色閱盡了世事滄桑,遠古的潮起潮落,天地的晦明變化,歷史的處處屐痕,秦時明月,漢時風雲……自嬰孩時,西湖的記憶便釅釅的。

「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 ⑦ ,這裡的山水早在四、五千年前就已經成為良渚文化的一部分。兩千年前,「秦始皇東遊入海」,泊船於寶石山南麓,那繫纜的巨石而今仍巍然於古樹、枯藤、灌木、芳草的石谷中矗立著。《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載:「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遊……過丹陽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此中「浙江」即錢塘江,而「西百二十里」恰好打當時江水流經的靈隱山前淺海灣經過。一番機緣,「葛仙嶺西大石頭,祖龍東來曾繫舟」”⑧,這方大石頭見證了「千古一帝」的雄姿英發,見證了面前淺海灣的淤塞,更見證了一片海水變作湖澤,後被稱作錢塘湖、城西湖、西湖、西子湖的全過程。

公元822年七月,白居易來了,拍拍仕途的風塵,佇足在西湖岸邊。那時,西湖淤塞,農田乾旱,詩人修堤蓄水,疏浚水井,將治湖所得寫成《錢塘湖石記》,刻石置於湖邊。他又築堤於湖上,在錢塘門北,從石涵橋,北至武林門,「草綠裙腰一道斜」⑨,春草綠時,點綴湖山,豐腴的西湖(唐時西湖約為10.8平方公里)終於恢復了絕代風華。之後,「綠楊蔭裡白沙堤」⑩上,或徐行,或閑坐,或側耳聽鳥聲婉囀,湖光山色釀出了一首首絕唱。

過了二百六十七年,西湖又迎來了一位遷客。那時,蘇軾三十六歲,一心要為杭州做些什麼。然而,西湖的疏浚剛開始,他就被調離杭州。待再回到這裡,已經是十六年後了。這時的西湖水涸草生,百姓飲水困難,憂心的詩人在《乞開杭州西湖狀》中痛心疾首地寫道:「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葑合,蓋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更二十年,無西湖矣。」杭州人更不願失去西湖,他們在蘇軾的帶領下開始為西湖「整容」。從湖中挖出淤泥和雜草,再利用這些築起一條南北走向的長堤,串起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橋。於是,有了蘇堤,有了西湖十景之首的「蘇堤春曉」。與西湖重逢時,蘇軾經歷了人生最重要、也最難捱的日子。名動京師,才過賢達,這並沒有給蘇軾帶來好運,「妄自尊大」、「包藏禍心」、「銜怨懷怒」,一個又一個罪名紛至沓來,1079年「烏臺詩案」 ,下獄一百零三天,險遭殺身之禍。隨後,遠謫黃州,奉詔汝州,再轉常州,途中又添喪子之痛。十六年後,西湖這方水土,迎回了一位歷經磨難的故人,安慰著一顆傷痕纍纍的心,從而,也誕生了西湖最美的名字——西子湖。知天命之年已過,造福一方的初心猶在。除了在蘇堤上「植芙蓉、楊柳」,他又「募人種菱湖中」,使「葑不復生」 ,也是從那時起,西湖開始真正成為人們流連忘返的「天堂」。

1127年之後,這裡又成為南宋王朝的都城,一時間,「市列珠璣,戶盈羅綺」 ,繁華遠邁往昔。然而,苛安一隅的南宋政府,不思恢復,卻鎮日在歌舞之中,在暖風裡,「直把杭州作汴州」,絕代佳人因此蒙塵。元滅南宋之後,西湖被視作「紅顏禍水」打入冷宮,百年冷遇使昔日的大家閨秀淪落成柴門村婦。到了明弘治年間,西湖已是「湖底朝天,裡湖淤塞,多為桑田之地,行者日稀。」東坡筆下的水光瀲灩、山色空濛已蕩然無存。

    一直到1053年,杭州才迎來另一位賢能的「市長」——楊孟瑛 。為了讓西湖恢復往日的容顏,五年中,他無數次上書,無數次奔走。1508年三月,西湖舊觀恢復終於獲准。之後,歷時152天,拆毀田盪3481畝,所挖葑泥,抬高拓寬了蘇堤,六橋煙柳重新回到西湖。為方便百姓,楊孟瑛另築一堤,與蘇堤並駕,從棲霞嶺起,繞丁家山至南山,堤上也修築了環碧、流金、臥龍、隱秀、景行、浚源六座橋。西湖恢復了往日的湖光山色,並更顯秀美。然而,拯救西湖的楊孟瑛卻因讒言被降職,被迫辭官還鄉。當年的百姓沒有忘記郡守的功勞,人們把他修築的長堤稱作「楊公堤」。而今,當我們漫步在楊公堤,左顧時,蘇堤靜臥水中,展盡秀姿;右盼時,水波灩灩,水盡處三台山危坐,饕餮湖山秀色之餘,怕是沒有幾個人還記得楊孟瑛這個名字了?

    而今的西湖與唐時相比清瘦了許多,面積約6.39平方千米,東西寬約2.8千米,南北長約3.2千米,繞湖一周近15千米。孤山、白堤、蘇堤、楊公堤將西湖分隔為外西湖、西裡湖、北裡湖、小南湖及岳湖五片水面,蘇堤、白堤橫臥湖面,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三個小島鼎立於外西湖湖心,雷峰塔、保俶塔隔湖相望,形成「一山、二塔、三島、三堤、五湖」的格局。

2011624日,在法國巴黎舉辦的第35屆世界遺產大會上,「杭州西湖文化景觀」正式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飽經滄桑的西湖翻開了新的一頁!

 

3

    無法想像,自己有限的一生能讀盡西湖無窮的故事,可是,總奢想能夠於一花一葉中見大千世界,自一水一山中悟浮生趣味。於是,徜徉在湖光山色之中,那種對山川風物的由衷戀情與源遠流長的歷史情懷,會不期而至,在心底漾起重重漣漪。

    如果西湖的湖光山色是一部攤開的史冊,除了歷代文人墨客的淺斟低唱,除了王朝變遷的隱隱背影,你一定會讀到那些激盪胸臆的朗吟。

六朝時,一駕油壁車從湖畔山間,載出一位特立獨行的女子了。「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鑄金」,雖身為歌妓,卻極自愛,更不肯屈身流俗,蘇小小「風為裳,水為佩」 ,一任西陵下凄風吹苦雨,仍拒演別人的劇本,直到生命本真的微波在青春年華定格。歸葬西泠橋畔之後,日日守望山色湖光。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土木之變後,明王朝危在旦夕。于謙挺身而出,一介文弱書生毅然以社稷安危為己任,保衛京師,鏟除奸黨,整治朝綱,為風雨飄搖的大明王朝續命二百年。奪門之變,「天下冤之」,他最終倒在了那座自己曾誓死保衛的城池,後歸葬於西湖南面的三台山麓。《明朝那些事兒》中這樣說道:「他的偉大不需要任何人去肯定,也不需要任何證明,因為他的一生就如同他的那首詩一樣,坦坦蕩蕩,堪與日月同輝!」

    西泠橋畔,還長眠著一位風骨卓然的奇女子——秋瑾。她不顧家庭反對,衝破重重束縛,東渡日本求學。留日期間,民族危機日益加深,目睹祖國在內憂外患中掙扎,她寫下「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②①的錚錚誓言。回國後,她積極投身於救亡圖存,創辦《中國女報》宣傳革命思潮,聯絡志士準備武裝起義。1907年,安慶起義失敗,秋瑾在浙江舉義的消息泄露,715日,從容就義,年僅31歲。因生前有「埋骨西泠」之願,由吳芝瑛、徐自華將遺體安葬於西泠橋畔。「已拼俠骨成孤注,贏得英名震萬方」 ②②,秋瑾以纖弱之軀唱響了一曲愛國的絕唱,這絕唱令柔美的西湖憑添幾分英氣,一掃纖弱之態,令五千年血性男兒無地自容。

    且執刀在握

    問:姐姐,你說

    ——取哪個幽靈的魂魄?

    泊乎當下,青山依舊,夕陽幾度,西湖的故事太多,每一舉目都能邂逅一則傳奇,更何況還有梁祝的故事、白蛇的傳奇曾在這裡演繹……假如西湖真是一本書,那麼,字裡行間的錚錚俠骨、款款柔情,真的需要我們用一生來細細品讀。

 

4

        漫步在西子湖畔,忽然覺得一切語言在這裡都是蒼白的、多餘的。你要慢慢地走,靜靜地看,默默地想,要把整個靈魂融入到這湖光山色中,融入到厚重的歷史中,才能真正感受到西湖骨子裡剛柔相濟的美。

    如果是詩,西子湖就是一帙由諸多意象淋漓成的華美詩卷。一座橋,一葉舟,一棵樹,一脈遠山,一波煙水……偶爾還有一場迷濛細雨,分分合合之中各呈一種意境,或絢麗,或朦朧,或細膩,或粗獷,無論是誰,無論是懷著多麼不同的心情,總會在這裡找到自己的皈依。

    也許,這樣閑閑檢視古來煙雲,諦聽著風中花與葉的絮語,更易醉人心懷;如果有誰過於拘泥,固執地去找尋前人詩文中絕代的芳姿,恐怕會大失所望的,因為,詩之美,絕非幾行冰冷的方塊字,更在於文字承載的內涵。

    若比之以書法,西湖無疑是一軸百家雲集的長卷。在這裡,平正,行氣,藏鋒,飛白,稚拙,古樸,秀美等等,諸法畢具,諸體咸集。那亭臺樓閣在花木中若隱若現自具章法;古樹參天,枝幹嶙峋,宛然一紙拓本;至於荷花映日,點綴於接天蓮葉之間,則又似小楷,端莊勻稱;而長堤臥波,更如一筆行書,收放結合,牽連有致;而霧中、雨中的似有若無,氤氳沉浮,連綿迴繞,馳騁不羈,則與一帖狂草同其韻致。

    西湖可以滿足所有挑剔的眸子,無論你身在何處,依稀都能聽見歲月無聲的傾訴。一種歷史的縱深感和風物的空間感被呼喚出來,在你面前徐徐展開一幅山水長卷。

    你讀山,山並不高。孤山也好,南屏山也罷,較之北方高入雲端的峰巒,它們只是很秀氣地立在西湖周圍,無論在山腳,在山腰,都沒有那種劈空而來的壓迫感。李白「猿猱欲度愁攀援」 ②③的詩句在這裡顯得太遙遠,遠得好像那僅僅是詩人落筆的一種修辭格。

    你讀水,水並不深。裡湖也好,外湖也罷,「水深波浪闊」②④在這裡是看不到的,即使有風浪,也是瀲瀲灩灩,驚濤拍岸如雪的壯闊在這裡也只能自東坡的一闕《念奴嬌》中想像。在這裡,讀水時,心是靜的,如果不靜,你讀不懂粼粼波光裡的故事,你也聽不到隱隱水聲裡歲月的歌吟。

    你可以讀橋,俶影橋、斷橋、西泠橋……橋橋相望,每一座橋都有自己的故事。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只求你從橋上經過。你來了,前世的約定記得麼?還是慢慢地打橋上走過,把自己的屐音,自己的背影,留給西湖,留給西湖的天空和水面,還有那一座因你歷劫修行的橋?

    當然,你還可以讀樹,枝枝椏椏舒展著大唐的開闊胸襟,花花葉葉點綴過兩宋的都市繁華;還可以讀樓閣,讀亭臺,遙想當年的管弦嘔啞,觥籌交錯,雲煙風月醉過多少柔腸。

    當然,別忘了讀那些方塊字。楷體、草書、篆文、行書……豎行的方塊字以自己的方式記著西湖,記著西湖人物的千種風情。細讀時,一鉤一畫都叫人浮想聯翩,好像回到那個久遠的朝代,回到晚清、大明、兩宋、盛唐,甚至更遠,回到金戈鐵馬,回到月明樓臺,好像自己就是那個當事人,一時心神馳騁,幾欲忘我。

    沿著西湖,慢慢地走,靜靜地聽,默默地想,直到她的山色湖光深深地印在心上。

 

5

    西湖是一本書,她從不拒絕任何一個人,然而,並不是任何一個都能讀懂西湖,讀出自己的西湖,因為,西湖之美不僅在於眼前這一派山光水色,她的美,美在骨子裡,只有用心才能讀到。

    晚清學者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王國維先生以之來解析治學,而愛情離合,仕途升遷等等,亦可以之詮釋。與之類似,讀西湖亦有三境界:

    始讀之,止於邂逅絕美風景,既目醉神馳,亦心怦怦然。此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驚詫於世間竟有此等美景,流連之間目酣神醉,疑在詩中行,在畫中遊,飄飄然不辨天上人間。南朝梁吳均《與朱元思書》中「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可為佐證。

    再讀時,煙雲往事歷歷眼前,鼓角爭鳴,菱歌泛夜,居然側身其間。山已非山,水亦非水。湮遠歲月因一塊碑,一座亭,一扇門,再度清晰起來。千百年往事使眼前的湖山厚重起來,王朝興衰成敗,浮生離合悲歡,季節秋冬春夏,頓時糾結在一起,一聲喟嘆緩緩落在心湖,一尾尾漣漪皺纈了如鏡的波心。「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②⑤,辛稼軒此言不謬也。

    卒讀後,則身入化境,渾然忘我。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山,自己已融入這無邊風景,彷彿是湖畔一片風,枝上一朵花,向湖一扇窗,抑或柳浪中婉囀新鶯,煙波上浮沉小舟,檐角繾綣夕陽……此刻,該是「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②⑥了。

    但是,北國遠客,蘭舟又催,不得不揮手道別。六合塔、南北高峰、靈隱寺……仍是記憶裡的專有名詞,不容我細細讀過。

    「處處回頭盡堪戀,就中難別是湖邊」②⑦。

    讀西湖切莫回頭,一回頭就再也無法離開了。

 

                                      2018.3.15

 

 

① 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② 唐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③(明)袁宏道《西湖》遊記:從武林門而西,望保俶塔突兀層崖中,則已心飛湖上也。午刻入昭慶,茶畢,即棹①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此時欲下一語描寫不得,大約如東阿王夢中初遇洛神時也。余遊西湖始此,時萬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

 

④ 南朝徐陵的《玉臺新詠》……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

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⑤ 宋人武衍《正月二日泛舟湖上》:

   春雲漠漠雨疏疏,小艇衝煙入畫圖。除卻淡妝濃抹句,更將何語說西湖。

 

⑥ 唐代白居易的《春題湖上》: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⑦「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是杭州孤山中山公園「西湖天下景」亭的楹聯,為民國時隴右黃文中(18901946)所題。這副疊字聯也是回文對:秀秀明明處處山山水水;奇奇好好時時雨雨晴晴。還可如腳踩花步,循環反復,稱為「踩花格」,讀成:水處明,山處秀,水山處處明秀;晴時好,雨時奇,晴雨時時好奇。

 

⑧ 明代張輿《大佛頭》詩云:

   葛仙嶺西大石頭,祖龍東來曾繫舟。不聞登仙入蓬島,徒見作佛如嘉州。

   地湧半身雲水繞,山開一面金碧浮。幾度劫灰燒不盡,空對湖山飛白鷗。

 

⑨ 白居易《杭州春望》詩:

   望海樓明照曙霞,護江堤白踏晴沙。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

   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

 

⑩ 白居易《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烏臺詩案發生於元豐二年(1079年),時御史何正臣上表彈劾蘇軾,奏蘇軾移知湖州到任後謝恩的上表中,用語暗藏譏刺朝政,御史李定曾也指出蘇軾四大可廢之罪。這案件先由監察御史告發,後在御史臺獄受審。所謂「烏臺」,即御史臺,因官署內遍植柏樹,又稱「柏臺」。柏樹上常有烏鴉棲息築巢,乃稱烏臺。所以此案稱為「烏臺詩案」。

 

語出《宋史·列傳第九十七·蘇軾列傳》。

 

北宋柳永《望海潮》詞: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怒濤捲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嶰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楊孟瑛,字溫甫,重慶豐都人。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出任杭州知州。

   其時西湖淤塞,楊孟瑛實施疏浚,清除侵佔西湖水面形成的田盪近3500畝,

   並以疏浚產生的淤泥、葑草在西裡湖上築成一條呈南北走向,北起仁壽山、

   馬嶺山腳,南至赤山埠、錢糧司嶺東麓,連接丁家山、眠牛山等的長堤,

   堤上建六橋。後人為紀念楊孟瑛,稱此堤為「楊公堤」,堤上六橋為「裡六橋」。

 

杭州西湖慕才亭楹聯: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鑄金。

 

蘇小小,六朝南齊時歌妓。家住錢塘(浙江杭州)。貌絕青樓,才技超群,當時莫不稱麗。常坐油壁香車,年十九咯血而死,終葬於西泠之塢。後人於墓上覆建慕才亭,為來弔唁的人遮蔽風雨。

 

唐李賀《蘇小小墓》詩: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

   風為裳,水為珮。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于謙《石灰吟》: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奪門之變,又稱南宮復辟,明朝代宗朱祁鈺景泰時期,石亨、徐有貞、曹吉祥等於景泰八年(1457年)擁戴被朱祁鈺囚禁在南宮的明英宗朱祁鎮復位的政變。

 

秋瑾(18751907),卯時生於福建廈門,初名閨瑾,乳名玉姑,字璇卿,號旦吾,東渡後改名瑾,字(或作別號)競雄,自稱鑑湖女俠,筆名秋千、漢俠女兒,曾用筆名白萍,浙江山陰(今紹興)人。近代女民主革命志士,提倡反清革命。曾自費東渡日本留學。積極投身革命,先後參加過三合會、光復會、同盟會等革命組織,聯絡會黨計劃響應萍瀏醴起義未果。1907年,她與徐錫麟等組織光復軍,擬於76日在浙江、安徽同時起義,事泄被捕。715日從容就義於紹興軒亭口。

 

②① 秋瑾《黃海舟中日人索句並見日俄戰爭地圖》:

     萬里乘雲去復來,隻身東海挾春雷。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

     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②② 柳亞子《弔鑑湖秋女士》詩:

     漫說天飛六月霜,珠沉玉碎不須傷。已拼俠骨成孤注,贏得英名震萬方。

     碧血摧殘酬祖國,怒潮嗚咽怨錢塘,於祠岳廟中間路,留取荒墳葬女郎。

 

②③ 李白《蜀道難》詩: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②④ 杜甫《夢李白·其一》: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葉青,魂返關塞黑。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落月滿屋樑,猶疑照顏色。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②⑤ 辛棄疾《賀新郎(並序)》:

     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彷彿淵明思親友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

     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

     江左沈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②⑥ 陶淵明《飲酒》(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②⑦ 白居易《西湖留別》:

     征途行色慘風煙,祖帳離聲咽管弦。翠黛不須留五馬,皇恩只許住三年。

     綠藤蔭下鋪歌席,紅藕花中泊妓船。處處回頭盡堪戀,就中難別是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