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年代

 

1969

 

1969

文化大革命的第三年

我的母親在縣醫院生產

一個人

在婦產科

沒有親人來

守護在她的身邊

我的父親在外地

工作,修鐵路

是鐵二局九處的一名職工

據說當時在大涼山某處

修川黔鐵路

他沒有文化

一個字不識

地道的大老粗

每天上下班,吃飯

卻還要背誦一段毛語錄

 

1969

那時到處都充滿著瘋狂

到處都在搞武鬥

我的表哥胡躍平

時年16

是縣紅衛兵戰鬥隊的隊長

在一次與縣武裝部革委會糾察隊的

武鬥中英勇壯烈

我的四舅和四舅媽悲痛欲絕

後來他們又過繼了兩個孩子

大的一個是男孩兒

小的一個是女孩兒

大的一個男孩兒成年後不幸也去世了

現在我的四舅和四舅媽都已老了

一身病痛

小的一個女孩兒卻從來不去管他們

每每打過電話來時

我的四舅都聲淚俱下

 

1969

我剛出生

並不知道這些事兒

這些事兒都是後來我成年了

我母親斷斷續續說的

我只作為一個聆聽者

默默地聽著

默默地記下那段血與淚交融的

殘酷歲月……

 

1979

 

1979

那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春天

我的母親得到了平反

恢復了工作

我的母親可以不用再四處去打臨時工了

不用再擰著我們(她的孩子)

到某某的家門口叉著腰罵

“我家的孩子就這麼受你們的欺負呀”

 

1979

我都上小學三年級了

柯陽和余小鳳每天還拉著我的手

柯陽拉著我的右手

余小鳳就拉我的左手

柯陽要長得白淨一些

說話也文靜

我喜歡柯陽

我常常故意做出一些

甩余小鳳手的小動作

余小鳳就總愛吃醋

就總愛叉著腰說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那模樣就像我母親

擰著我們在鄰裡家門口一樣

其實我到現在了也沒有

真正說過我喜歡誰誰

後來柯陽家搬家了

搬到了外地

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柯陽了

 

1979

那真是一個春天

所有的故事

都像地裡剛冒出來的小芽

都能擰出水來

 

1986

 

1986

我的母親和我的父親

他們去了法院。那時我還年少

我真的還不知道

他們離婚

這對於我來說

到底意味著什麼

血緣,親情,我的成長

到底是什麼在我的

我後來的生活中掛礙

將生活中的陰影拉長。

 

1986

我的母親坐輪船倒火車

把我的外婆從老家接來

那時我家住破爛的平房

有兩間,外婆睡裡間

到夜晚的時候

我常常從我紅星閃閃的夢中醒來

透過罩了蚊帳的床上聽見

另一張也罩了蚊帳的床上

我母親跟另一個男人搞出很大的聲響

直到秋天的時候

外婆實在掛念著她那老家的家

母親才把她送了回去

(第二年的夏天她就去了,享年88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我的意思是——

一個女人的一生

到底是應該像我的外婆那樣

還是應該像我的母親那樣。

 

1986

那個陽光明媚的春天

在我的記憶中

就像一條從沉睡中驚睡的蛇

在我後來的歲月裡

不斷地像蛇一樣貪婪的

吞咽著我的年華。

 

2006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