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萍

 

 

                                

無論什麼人,只要你在活著的時候應付不了生活,

就應該用一只手擋開點籠罩著你的命運的絕望。

但同時,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

因為你和別人看到的不同,而且很多……

                                                                     ☆☆  ☆  卡夫卡

 

1

石家莊的冬天很冷,風呼呼的刮

就像一個狂怒的淤積了太多怨恨的狂人

這樣的時候,我的內心是煩躁的

渴望著一些什麼

 

2

大霧彌漫的早晨

霧氣粘在窗玻璃上

像彌漫了一夜的憂傷

世界啊,霧朦朦的

我什麼也看不清了

 

手於窗玻璃上輕輕一劃

就是一道劃痕

仿佛一個人的創傷

傷口清晰、透亮

順著這劃痕往外望去

世界更加混沌。望不見遠方

更遠的遠方

溪水、花草、樹木、樓宇、快樂的鳥

只有兀自湧動的霧在眼裡  彌漫

眼朦朦,心事也朦朦了

 

3

我忽然想起來——

1976年的時候,我七歲

那真是純潔而又充滿幻想的年齡啊

仿佛我曾經用稚嫩的小手折疊的

一架紙飛機。

 

那一年,我的父親開始教我識字

我的父親教我識字的方式很特別

他自己不識字,他就在屋裡來一個大跨步

將一只手放在前胸

就像那個時候我們都很熟悉的一個舞蹈

然後很有力的下跺,就像跺腳一樣

那姿勢很是滑稽,是的,滑稽

多年後我才明白

這滑稽裡透著的是一股怎樣的

生活的不易,做人的不易啊

我的父親就這樣連跺三下,唱: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

是的,何懼犧牲呢?

春天來臨,新芽吐綠

那些枯萎的仍死死的扒在枝椏上的

殘葉就會灰飛煙滅。灰飛煙滅

這就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循環

仿佛隱蔽的一個巨大的真理

永恆的真理,它像征著

只有默默的承受,默默的承受

一輩人對另一輩人所發出的希望的信息

至愛和至情。至純至善的火焰的內心

 

4

我就這樣靜靜的佇立在窗前

內心像一團火焰。終於

這大霧彌漫的早晨

讓我感到忐忑、不安和焦躁了

就像黎明將要來臨的天空一樣

一種郁悶,帶著微光

這是否也暗示著我的一生

或者命運?就像我的生父和我的生母

他們既結合卻又分離,像一個瓷器

易碎,沒有感情?

此刻,我的記憶跳動著

我該怎樣記錄下

這像風又像霧的回憶過程?

有淚水從眼角輕輕一滑……

 

輕輕一滑,多少年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作更多的思索

童年、少年,我的童年我的少年

就輕輕地滑了過去。生活啊

我還能夠從我顛沛流離的人生中

望見一些什麼?

這大霧彌漫的早晨

連風兒都隱藏了起來

世界一片的混沌,我什麼也望不見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著

 

5

記得有一次,是夏天,陽光明媚的早上

我像一個庸俗的老流浪漢

百無聊賴的在暖洋洋的陽光下蹲著

怔怔地,觀望著一只蒼蠅,沒來由的蒼蠅

它就停留在我的眼前

它用它細細的前肢刨著它的頭部

就像一只慵懶的小貓咪用它的前爪子洗臉那樣

我想張嘴說出什麼,那只蒼蠅沉默著

仿佛以此來抗拒著我內心復雜的思想

它的另一些伙伴,在不遠的地方

游弋、走動、隨意的卻又肆無忌憚的轉悠著

仿若生命就是為了不停地走動

仿若這就是活著的全部意義和理由。

 

它煽了煽它的翅翼,薄薄的翅翼

讓尾翅向上翹起來

前肢緊緊的抓住大地

就像要將一生苦悶的生活緊緊的抓住一樣

我不禁燦然

噢,這讓人討厭的小精靈

它竟然像一個可愛的小孩子一樣

頑皮,不諳世事,盡情的調動著自己的情趣

發揮著自己的想像

這是不是一種生活的秘密?

與夏天無關。與七月無關

那一刻,讓我想起來曾經的一個伙伴

兒時的小伙伴

有一年的冬天,我本想跟他講一些我內心的心事

就像他在他十八歲的那年

曾經給一個女孩子講述他的內心一樣

但我竟然還沒有來得及啟口

他就出事兒了,他死了

這突如其來的事故

就像一只讓人討厭的小小蒼蠅,嗡嗡嗡

盤旋在人的頭頂上讓人暈眩

我不禁感嘆,冬天啊

太陽都顯得軟綿綿的

就像一個男人剛做完愛一樣

無精打采的懸在高天之上

讓世界上的萬物都顯得是那麼的脆弱

蔫巴巴的沒有力量。雪飄飄滑滑的落下來

白,白啊,白色本身就代表了死亡!

 

6

我仿佛又望見了伊

我很驚奇,我還會想起她

想起她,我的內心就像是在黑夜裡

望見了一盞燈

就像是在藍天裡望見了

一片幸福的雲

 

記得那次,伊說:你還好嗎?

她的聲音仿佛是從三月裡飄來的甘霖

我不由怔怔地望著她那咂吧咂吧的眸子

七月的陽光像一個充滿頑皮的孩子

 

她說:明天是你的生日啊!

一絲清風從我的耳鬢滑過去

我想起有一年我悄悄的離開家鄉

去了異地,再沒有和她保持聯系

 

我要送你一件禮物。她又說。

你猜猜看是什麼?

一只蟬那時在樹杈上吱吱的囂叫著

兩只小麻雀也喳喳的湊著熱鬧

我一瞬愧疚起來

是收下她的生日禮物還是拒絕?

 

我知道你還想逃避我。她又說

並且你還在想著你兒時的一些不幸

給你留下的陰影。

那時我就是看見了兩只疊在一起的蒼蠅

蒼蠅它們有愛情嗎?我納悶了

那一刻我想到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時光流逝著。我沉默不語

是重新接納她還是放棄?

 

接納我吧,讓過去的都成為過去。她又說

重新好好生活吧,你不應該再把我拒絕!

那一刻我仿佛就像是行將就木的人

望見了希望的新綠

我抬起頭來望遠,就像我在小的時候

在藍天白雲下望遠一樣,所有的心事

一瞬都回旋在了眼眸裡。我是該重新選擇了

就像羅麗塔選擇了對抗

就像劉慧芳選擇了平凡

你總不能將上一輩的陰影和恩怨

一生一世的都背著吧,像一塊沉重的包袱

制約著你的感情啊!她又說。

我終於心口一熱,一陣激動……

 

我不禁一嘆,所有的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幻覺

人生一世何嘗又不是一場幻覺呢?

伊啊,藍天裡的一片雲

是什麼樣的命運將我們推到了兩個不同的

峰巔。你在那巔,我在這巔。

 

緣此,我常常的想——

人活著是應該有一個支點

這支點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一份愛

但這話,我在伊的面前終究也沒有說出

我很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說出來呢?

一個人的一生如果丟棄了愛

那麼這個人的一生一定是很空虛的

但對於伊我又真真正正愛了多少呢?

我需要重新來估量……

 

        2006.12.15  寄自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