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樹

 

 

 

 

 

    整整三年了,我就像一片老朽的枯葉一樣,失卻了水份和光彩,在石家莊飄來蕩去,日子簡單的就像這冬日的風景。

    我怔怔地望著那雪靜謐的臥在那黑褐色的樹上,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著,那雪卻彷彿在那兒已是很久了。我不禁開始疑惑起來,它何以能夠長久的停留在那兒,那樹上呀?而地上的雪早已是化了的呀?於是我不由得忽然就想到了:這世界對於生命無非也是如此罷,既然誕生了便會捨不得輕易地匆匆而去。

    我不禁又想到了家鄉,在這樣的冬日裡,突兀著的大地連綿不絕,天空就好像積累著茫茫的淤雪,並且愈發的厚重起來,讓人的心裡也有些沉甸甸。天地之間就僅剩下了一丁點兒黑白的夾縫了。靜謐的房屋也愈顯得匍訇起來,汽車就像甲殼蟲似的。這樣的時候我感覺到好像只有我和樹顯得是份外的高大了,高大得使我終於看不見了雪地上自己的影子了,便以為那顯露的影子是樹的。僵硬,但同時又有一種剛毅的感覺卷湧而來,在血管中,讓我一生便都充滿著景仰。

景仰那佇立在雪中的樹。

    然而家鄉那黑色的冬樹上無論是下幾天幾夜的雪依然會是枯黑一身的,一點兒的雪也掛不住,就像是一片從不左顧右盼的激情,在漫漫的雪晨裡,讓我無端的充滿了失意。當然家鄉也是有雪樹的,只是要到了冬春更替時分方才會偶現,但那時望著白茫茫的雪樹,讓人的心裡是那麼的萬般無奈的感受著高亢而濃烈的冬就要快完結了。但話又說回來,我又不得不感謝家鄉的冬季,及那裡冬春交替時分的那種艱難與悲壯,因為它無形之中便使我的身心承擔著了剛毅的鍛煉。天暖了,在那種絕對平和的氛圍裡,天地注入給人的就增添了許多的情感。現在,我想那注入的形式與內容大概早已生命化了罷。尤其當你遠離了故土生活在別處之後,更能深刻的濃釅的體味到那一種生命情感的氛圍,以及那種因地緣、水土,使童年、青春和朋友們的重要。而一旦這一切的失去,便像是和你的一個生命或一份感情的結束。當然,這或許僅僅是短暫的。但,即便如此,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挺難過得不行,甚至失落,找不到自己,生怕那一份情感,那一份刻骨銘心的情感,從此就一去不復返了。

是啊,故土難離啊。

    而石家莊的冬天和故鄉的冬天就有一些不樣了,石家莊的冬天出門得戴上口罩、耳罩,眼鏡上還會糊上一層薄冰或者寒氣什麼的。還好,能感觸到生命氣息的是:樹上有葉兒掉不光。風刮起來,呼呼的,許多樹葉兒仍死死的扒在樹枝上,隨風翻卷著。執拗不落的葉兒啊,蔫巴巴的,雖讓你並不是太喜歡,但我卻曾很久很久的佇立在它們面前,一動不動的,猜想著這些蔫萎的殘體是怎樣在春天裡迎接那綠葉的到來和樹枝充滿活力?雪下著,化著,天空也沒有那種淤雪的沉重感,大地也顯得輕鬆舒坦,並且無邊際的伸展著。惟樓群遺憾地遮擋住了地平線和太陽的升落。不過,樓與樓之間偶爾也探出來一小片空白,因此那深灰色的橫亙在藍天與大地之間的色彩就是石家莊的地平線了。背景變得濕潤起來。緣此,白雪便在視野或記憶中展開,可惜只是一瞬。惟有樹上的雪真實的存在,白花花的,像是無數白色的羽毛,我忽然想起在我的精神裡失掉了一些東西,是已便把翅膀的感覺賦予給了樹。雪樹。

    新年又要快到了。過幾天,我的一位友人也要回她的東北老家了。她對我說,她們那兒該是零下四十度了吧。我望著她那燦爛的眼睛,心想,真想和你一塊兒去啊,去走走東北。但我沒有說。我這幾天病了。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夠好的起來。讓自己成了自己的累贅,這實在是一件比什麼都悲哀的事兒啊,況且又是在異鄉,便異常地感覺難過得要命。我說,這樹多好。因為白色的雪樹就靜靜地立在我們身旁,連我們說說話或呼吸我們都時刻的感覺到在不斷地震落著那些樹上纖弱的晶體。這時一股凄清而又溫柔地涼意縈繞過來。她說,現在沒有太陽。啊太陽。我頃刻才恍然,是啊,太陽出來,雪樹就會消逝。我不禁又想到,她不怨涉數千里的路途回家,大概就是想要找到陽光和雪同在的那一份從容罷?這時,我的大腦不由開始浮現出來一大片森林的雪地,及雪地上那有雪撬滑出來的一道悠長悠長的痕跡和野獸們那棱角分明的清晰的腳印。可當我們抬起頭來深情地望樹時,雪原消失了。

    身邊的雪樹,石家莊的雪樹,就這樣在這寒冬裡,白白的,白著。我回過神來。如果不是白了這麼長的時間,我肯定是會將它們忽略掉的,肯定是不會去注意到它們的。況且我的日子是這樣的緊湊。或許昨夜又下了一場雪了吧?我這樣想,驚訝於這不可移動的樹,年復一年的承受著大自然別無選擇的賜予或侵襲,然而它生長在那兒,這便是追求了。

我希望自己今後就是一棵挺立的樹。

 

                                 ☆☆☆載於《鐵道開發報》20051212日(貴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