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古墨

 

 

水從山半腰的石縫裡吐出來,清亮亮的,一頭扎到兩座山中間,就再也沒有興風作浪,溫順地沿著谷底,一路走去。隔上一段距離,就是一間磨坊,遠遠看去,面灰將磨坊塗抹得像堆起來的雪,讓人想到路邊曬太陽的老人。一截木頭搭在河上,成為橋,這算是我見過的最簡單的橋了,有橋的實際意義,每天都有放學後的孩子在獨木上奔走,無名的藤未經房主人允許徑自入屋,與用來阻擋羊群的竹籬笆糾纏不清。

古墨,實際的海撥是1820米,到這裡,卻發現有種在天上的感覺。先說晨昏裡悄悄襲上來的霧吧,有時繫在山腰,把每一座座小山裝點得像浣紗的女子,有時堵塞在村邊的小路,讓歸來的牛羊找不著北。然後是雲。雲變化著招術,演變成魔幻的天毯,把山裡的氣象表達得一清二楚。初冬,泡核桃被風摘光了葉子,露出鐵青色的枝杈,讓一個個鳥巢暴露無遺。春光明麗,風中的油菜花陪襯著一間間青石板房,天高雲淡,定有嗩吶在村中吹起。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古墨與一首小令剝離開來,小橋流水,似乎少了古梅艷姿,但老樹昏鴉,是照搬了古人的意趣。

與九寨溝相比,古墨的水有些瘦,沒有蓄水的堰湖,水攔也攔不住,載一些落花,徑自往低處流去。但是這裡的霧賽過黃山日出時的霧海,有種纖塵不染的仙味,說散就散得了無影蹤,說聚就聚得宛然仙宮。水磨經年不停,吞吐著鄉親們送來的玉米麥粒,慢吞吞的那種磨法,有足夠的時間讓磨麵的人閑下來,陪著守磨的老人聊天。守磨的老人微閉著眼睛,把頭陷到水煙筒裡,叭噠叭噠一陣子吸著,大把大把的陽光烤得前來磨麵的人,似睡非睡。更多時候,磨麵的人就蹲在火塘邊,聊著家常,燒幾個飛麵粑粑,泡一罐土茶,一天的時間,便在磨捧叮叮當當聲中流走。

流量不大的河名聲可大著呢,叫流浪河。據說年輕人談情說愛,必來這條河邊,晚風輕輕吹,河魚慢慢游,此情此景,一對對從勞動的田野歸來的年輕人,把愛表達得讓小鳥眼饞。隨手摘一片葉含在嘴裡,便吹出動人的情歌,情人們有的徹夜不歸,一直到露水打濕彼此的衣襟,才會依依不捨地離去。流浪河邊,風經年吹著,不是蒼山頭上那種吹法,糙呼呼的那種,貼著水面輕輕來,款款離去,把一天的炎熱打掃得亁亁淨淨。如果要說什麼時間最美,我看是月下時分,月輝如水,水如月華,二者交彙,說不上是月在嘩嘩流淌,還是水在匆匆離去。月朦朧,人也朦朧,從磨坊裡出來,消逝在密林裡的情侶,注定這一個夜晚,流浪河流出的是一樁愛情。

石磨還在轉著。古墨早已用上從縣城裡輸送來的電,村子裡早已有人安了電磨等設備,可流浪河裡的石磨,仍然不知疲倦地轉動著。老人說,石磨磨出的麵香,年輕人則說,到流浪河磨麵,是最好的休閑。最啊,聽著石磨叮叮咚咚唱著歌,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水,還有什麼值得你再去勞神。

古墨的美,美在傳統文化。這裡,人人愛花,家家養花,名花隨地可見。近千年的茶花名品大花瑪瑙就生長在這個小小的村莊,在大理獲國際蘭展金獎的大花蓮瓣,主人就是每天與莊稼打交道的古墨農民。到古墨玩,繞不開的是卉繁蝶戀蜂飛,不論你哪個季節來,都有適時的花卉幫你卸下浮塵。在村子裡轉悠,一不小心就會在一個小院裡撞到千歲的古茶樹,摘一片芽葉含在嘴裡,定嚼出茶文化在古墨上千年的演繹。三年前的茶葉大戰,不少利慾熏心的商販出高價前來購買古茶樹,這裡的老百姓說什麼也不賣。現在,這些上了年紀的古茶樹得以完好地保存下來,得感謝古墨老百姓對誘惑的拒絕。

說到古墨的文化,不能不說對聯。年前幾天,家家戶戶都忙著寫對聯貼對聯,用鮮紅的紙寫下來年的希望,往自家門楣上一把,節日的氣氛便出來了。這裡的老人,十有八九揮筆便能寫出一對,用不著抄錄現成的東西,略作沉思,便一氣呵成。年味在這裡並沒有隨著經濟的發展淡去,進入臘月,每天都有屬於古墨人的喜事上演。殺年豬、舂粑粑、蓋房子等一件接一件的活,讓年味具體。這時,那些外出打工的、在外工作的都回到古墨,從大年初二開始,老人們相互拜年,表達心意,更多年輕人則坐在村頭的泡核校樹下,聊著來年的打算。

1460多毫米的年降水量,古墨氣候宜人,適合種植玉米等農作物,經濟作物以泡核桃為主,在全鄉還沒有人主張種泡核桃時,這裡的農民就已瞄上泡核桃這棵致富果,田邊地頭、房前屋後都讓出給泡核桃,現在秋風將泡核桃葉摘去,泡核桃的錢便源源不斷流進一家一戶的帳本上,變成城都人只能住上的“洋房”,幾年前不敢奢望的摩托車以及高清電視。古墨人還不富裕,但吃得苦的古墨人,一定會在自己的家園,創造出更多美好的未來。

 

                   2010.4.24 寄自雲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