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高原（八章）

一●東巴文

它們是鳥飛，是石的崩裂。

它們是劍的塵煙，神的灰燼。

飛起玉龍，走不出象形的筆跡，靈與神駐扎，愛與恨交加。雷霆萬鈞的走勢，繞不開萬物神眼。

宏富的東巴經古籍阿，一只蟲子，窺破的天機？

臘黃的紙，神種下秘笈，一個民族，開始心靈之旅……

借俗世的物，這字開始舞蹈，為牛羊祈福、給禳鬼設宴，斑銅油燈，能占卜命運？拆一些特別像的字，祭風，風說我忙，我要閱完塵世最虔誠的經幡。

活著的筆劃，省一筆，鳥就無法飛到天空，少一劃，魚就無法回到海洋。

二●納西古樂

霧走下玉龍雪山，輕得如同月光落地。

古樂四起……

誰播灑遇上知音才萌的音符，已經成為化石的調門，正在納西老人十指上翩躚。

公元14世紀的土壤，它扎下古老的根。

琴已老，弦年輕，人已老，音樂年輕。古樂與一個民族一脈相承。

500年前擺下的一席盛宴，在四方街，接待了多少中外賓朋？

洞經和皇經交彙的水流，經一根弦，流得比金沙水拍還有韻味。神州與華通兩個大調，抽技為小白梅、水龍吟、山坡羊、步步驕……

在大研鎮聽納西古樂，我是神仙，天在哪裡？

它步履匆匆，至今還在民間穿梭，情人的噓寒問暖，鄉土的兒女情長，都是這個一臉老年斑的音樂背負使命。

如露，欲墜；如鳥，想飛。

三●白族栽秧會

一株稻出發的儀式，在周城這個地方，得置酒。

秧門不是隨時都開。犁開的泥土，孕育著夢。

稻只有回到水，才能生長。

苔蘚織成戲台，吹吹腔大本曲，進行著春為主題的彩排。給眉打上春光，給眼注上春水，給心畫上春韻。

霸王鞭舞，八角鼓歡，大青樹下，心跳成鼓，眼蓄春風。燭台高照，是一條路，通知流水的田疇。

先祭秧旗。神的標志。3丈的高度，足以讓芸芸眾生，閱讀風調，與雨順。

接下來是盼望，或者祈求，是五谷豐登。

德高望重的長者給秧旗繫上紅綢，數名長者跪拜祈禱。秧官一聲鑼響，敲開秧門。

阿鵬和金花對起白族調。

嗩吶肝火正旺，周城提高嗓門。

四●拉祜族庫扎節

先用月光洗一下心，再用火塘曖一下懷。一些人，披著風雪，還有城裡工業的灰塵。

好在寨門，不關。

斧子與鋤頭上牆，谷粒與苦蕎入倉。劈下柴禾的父親，正擦拭著沾滿炊煙的嗩吶，他清嗓，然後吼了一聲。

火槍是寨子的吶喊，在節日裡突然變大。

狗在門外吠著什麼，半夜裡回來的老牛，掛滿露水，比老牛還回來遲的是年輕人，他們的衣袂落下甜言蜜語的味。整夜的風，都在與樹葉交流什麼，山長得很高，月流得很淺。

腳碓，深淺不一，糯米的香，敬給刀與斧，鋤與犁，月或風，霜或雪。

獵槍，把愛情作靶，弓弩是漢子的手臂。太陽落山，人們在家門口，迎接祖先。

然後在月光下，搶新水，給長者洗臉，給大地上的萬物，水的滋潤。

閑了一年的弓，這時要拉開，箭在弦上，就像寨子裡的時光。

秋千，是人們飛天的夢。

五●神秘的彝族少女成人禮

少女盼望中的事情，這時，她們又都傷心起來。

這換裙儀式，實際是脫去童年的天真。

紅白兩色的童裙，流水一樣的獨辮，換成黑藍色的三接拖地長裙，獨辮要改梳成雙辮。人生要有一個伴侶。

換裙儀式很短，少女用了一朵花開的時間。

繡花頭帕是青春的象徵，銀的耳墜，是成年的標簽。

之後是一間小屋，迎接少女蓮花碎步。有一席盛宴，只留女賓，少女會高興得哭，母親會流下幸福的眼淚。

找一只小豬抽打，讓少女出口惡氣，她從此變得溫情脈脈，以後的生活，他要找一個男人愛自己。

這一天，山歌在撕裂愛的疼。

少女低著頭，一朵花也跟著欲語含羞。

六●聆聽石林

石頭，靈性的石頭，貼近耳鼓，我聽到海的嘯叫。

分明還是光，還有火，在地下歡騰。

石成林，落滿輕塵的鳥。一只鷹，投下翔飛的弧線。誰手持弓弩，射落一片片傳奇的羽毛。

情戲在這裡上演，琴瑟憂怨。阿詩瑪款款登台，盛開了萬年靈芝，是愛的笑臉。

鑿石開路，朵朵碎石，涅磐為蓮，我看見鳳凰梳翅，蓮花出水。再迷魂的布陣，也能通向愛情。

先祖，在石頭上寫下鮮花的文字，人與獸，在一塊石頭上，和睦共處。

眺望的仍然眺望，低語的還在低語。

七●溜索

這種過江的方式，有些古老，索先是藤，負重的人，需要蝶的輕靈。

這種過江的橋，叫索橋。人世間的美，在絲弦一樣的索上過去，實際是飛。

比雲朵爛漫，比風還急，腳下不是路，是死的誘惑，浪的邀請。

穿過歷史的空隙，靈感源自蜘蛛織網。

溜，極快的動詞，分秒為單位的路程，一走就是一生。

八●聆聽高原

用露的輕聆聽河流的奔跑，用花的艷聆聽村莊的平靜。

用馬幫的足跡聆聽山路的寂寞，用稻的豐收聆聽紅土的芬芳。

用烈酒的焰聆聽高原人的心腸，用雲的潔白聆聽蒼穹的藍。

用野火聆聽青草，用孤燈聆聽鄉思，用結痂的傷口聆聽血的記憶。

用遇上的險聆聽曾經的荊刺，用經歷的恨聆聽逝去的愛。

用醒著的陽光，聆聽綠的夢眠。

用游走的霧，聆聽乾涸的呼息。

用詩聆聽鄉村的沉默，用夢聆聽母親的掛念。

                     201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