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印象(十一章)
1藤
這種摟抱,讓戀人嫉妒。
粗糙的高原,經藤一牽,硬烈的風,也懂珍惜花朵的嬌羞。
曼妙的蓮步,在月光下輕移。束著腰肢,趁夜色闌珊,向上攀援。
一理,是故事,帶著箭的傷,沒有卻步,只有回頭。再一理,是傳說,有些愛,沒有開始,便已結束。
順藤,摸到什麼?
並不是,想一味地低著頭趕路,以這種攀爬,更能觸摸大地的胸脯。
2高原上的小火車
這些鐵,綠色的鐵,在穿插。一會兒見它威風凜凜,一會兒見它氣喘吁吁。
上升,讓人想用鷹的姿態,描寫它的速率。上升,再上升,一座呆板的大山,便有些晃動。
再軟的坐位,都比石頭還硬,再大的窗口,還只能看見,鐵軌的冷。
無數人,在小火車上,知道這列小火車的終點,叫做遠方。無數人,認定一張小小的火車票,就是爹娘。
誰讓汽笛響得那麼長?
我也有一張火車票,每年都被鐵鏽感染。
3雨崩村
一碗酥油茶的功夫,梅裡雪山半腰的霧,走得乾脆利落,我看見天,真的很乾淨。
比天還乾淨的是蓮,品飲著雪線下,三萬年的純潔;比蓮還乾淨的是雪峰。腳步不能抵達,才是真的風景。
腳軟的詩人,只能用一生的遙望,寫下分行的暗戀。
藏民們起得比鷹還早,每天從村子裡出發,圍著卡格博雪山轉。生活在路上,比鳥的飛翔還難。
圍著一座神山,總也有人讓思想開小差,詩人倉央嘉措說過:
轉山轉水,其實不為與神相遇。
4彈口琴的俐米女子
這弦,比任何一種樂器的弦都細,含在嘴裡,只能聽到,它比弦還細的聲音。
彈,這個詞,用得要重些,實際上,俐米人每支曲子,都是比呼吸還要溫柔的纏綿。
一根弦,貼近唇齒,是想讓心裡的話,順著弦,抵達戀人的心房。
一些苦,從弦上滑落,一些喜,卻變成眼淚。
口弦,實際是一支箭,苦蕎花一樣美麗的俐米女孩,輕輕一彈,就把自己嫁給大山。
細細的弦,比刀還鋒利,出嫁的俐米女孩啊,一彈,便會遍體鱗傷。
5接弟弟回村
一手交錢,一手把弟弟交給精神康復醫院。
再過幾天,春天就到了。弟弟坐在長條凳上,他不說話,春天從窗前,看了他一眼。
小小的空間,沒有陽光,一台電視,讓八十四名患者,找到了每天的最佳角度,他們看到流血、爆炸、海嘯,捐款、排隊……
弟弟坐著,話越來越少,就像去年老家的乾旱,越來越少的麥苗。
時間是三個月零二十三天,弟弟在鎮靜與安眠藥裡,不急不燥,不溫不火。
蓋許多手印,將弟弟身上的病號服脫下來。弟弟還記得我,我讀高三的兒子,還有給他買鞋襪的嫂子。
一路上,弟弟不說話。路上的風景很好,鳥也叫得歡蹦亂跳。
6送妹妹上路
好說歹說,還是留不住妹妹。一封信,每一顆文字,都是妹夫在深圳的腳步。
黃昏,是路燈下孤單的影子,黎明,是機聲中冒汗的背影。
妹妹種下的麥子,已顯成熟的鋒芒,金色的麥粒,零落著淡淡的香。
那些小鳥,再一次光臨,說好聽話,想讓妹妹放下沉默,陪它們開心。
尾巴一樣的孩子,扯著妹妹沒有乳汁的乳房,隨便那一個動作,都能想到去年那場百年不遇的大旱。
妹妹要走,就像開放的梨花,雪後的傷。
她賣掉母雞,在爺爺的墳前磕了個頭。又把徹夜做的鞋,放到父親的新墳。
母親送了一程,還想再送。母親是怕妹妹走後,沒有人告訴她,春天已經在門外等了很久。
7豆花
這張笑臉,讓我想起妹妹。
七歲男孩的母親,她每次躬身勞作,我都聯想起,豆成長的細節。
牽藤的豆,小小的纏綿,像妹妹的愛情。抓得不緊,也不會,在春風中,隨波逐流。
農業的難,用一生去體驗,豆花是莊稼,深情的回眸。
短暫的一笑,我聽到撕心裂肺的聲音。
小小的花朵,像蝴蝶飛,摘一朵放到我學寫的詩裡,再不用苦苦尋找,生活的平仄。
8春天裡
沒有流行色,村子四周,是開了一千年的桃花。鮮艷,有風摘下,血一樣的花瓣。
柳,站得到是偉岸,一朵柳絮,始終還是穿上了多情的衣裳。
麥田裡,還有忙著撥草的人,麥抽枝,麥含穗,麥飽飲陽光,變得豐腴。
等在村口的客車,總是等不到妹妹出發,那些農事,扯著妹妹的衣袂,還有燃燒的山茶花,也不想讓一個比花朵還美的女人,被招工的消息拐騙。
不知何時起的大風,讓一條通往縣城的大路布滿灰塵。
9貝葉經
佛爺用鋒芒的刀,將如蠶的文字,趕到葉面。
風還嫌輕的葉子,頓時有文化的厚度。
它長在高枝,有過青澀,有過濃綠,最後,被風摘下。
順著葉脈,找到孔明燈,一條大江,也在一片貝葉上,日夜兼程。
蠢蠢欲動的塵埃,輕輕合上經文。
小小的葉片,一個民族,種上道德的蹤跡,歷法的輪回。
善,扎下根,天良如夢。
巴掌大小的天地,攤在版納,承載傣族歷史文化的唱本。
10蝴蝶舞
我用翅膀表達。風,托著我,我想用一顆經水的心,讓你想一場野火。
借一絲寧靜,我想你。你涉水而來的腳步,總讓我感動。
現在,我要面對你的笑容,縱情。我要用一縷風,讓你懂得,讓我窒息不是花香,而是你的曼妙。
因此我不在乎有多長的花期,即使雪落下來,那也是一朵,冰清玉潔的姿容。
陽光下的天空,你的背影就是我的帷幕。最濃的花香,牽引不了我。你露水濡染的眸光,是上帝賜予我的珍珠。
11橄欖壩
我每次寫到這個壩子,所有的文字都能嘴嚼。
一顆橄欖,給一個壩子起名,鳳尾搖拽,浮起比霧還濃的鼓點。
瀾滄江路過,在這裡,表現出最溫柔的部分。一盞孔明燈,實際是詩人落在江邊的標點。
陽光撲落,萬物長高。月下的壩子,尚有趕路的燈火。
牽藤的月色,悄然潛入干欄式竹樓。取水的傣族女孩,一桶月光,讓我的想念涉水上岸。 2011-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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