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行腳

 

趕在日落之前,我們終於抵達了海南島最南端的城市───三亞市。

 

三亞市與海口市雖然都是瀕臨大海,然而在視覺上卻有著不相同的地方。海口市雖然依海而立,但面對的畢竟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而是一條彎曲的瓊州海峽,依稀可遙望對岸的雷州半島;而三亞市卻不同,它所面對的卻是浩浩瀚瀚的南中國海,雖然有西沙群島星羅棋佈當中,但是遙不可及。這種感覺,就有了的感覺,而且大有海闊天空,甚至讓人有種探秘的渴望,到底飛度了地面線後,可以看到怎樣的一個天地。

 

走進了三亞市的範疇,時間尚早,於是我們打算先遊覽一些旅遊景點,以免進入寶山而空手而回。

 

來到了三亞市,有些著名的景點豈可錯過?不過,以我們有限的時間,當然無法一一涉獵,唯有走馬看花似的挑選重點旅遊區。當中,我們選擇放棄了海洋動物園南山文化旅遊區古崖州城,只選擇了路程不太遙遠的天崖海角,然後明天一早才去參觀鹿回首。放棄了古崖州城,其實是我最感到遺憾的事,我對歷史素來喜愛,每到一個地方,必然先參觀帶有歷史和古跡的地方。當然,古崖州城也不例外,因為那是海南島當中,最具有歷史色彩的一座古城,據說西漢時代時已把古崖設了一個郡在此,設為珠崖郡治。

 

唐代被流放的宰相李德裕曾寫下一去一萬哩,千之千不還及宋朝名臣胡詮也曾這麼寫區區萬哩天涯路,野草若煙正斷魂,都寫盡了被流放或貶官的傷心情緒。

 

與古崖州城失之交臂,難免有點遺憾,其實在人生當中,這樣的經歷,這樣的遺憾何況這一回呢?人生的際遇跌岩起伏,也許來年的某一天,我會把一雙腳印,深深的印在這個跨越時空的古城裡。

 

一路沿著海邊行走,可以見到路的一旁,盡是青蔥聳立的椰樹,在迎風飄揚,像一雙雙歡迎的手,舞動著熱情的聲音。

 

來到天涯海角的入口處,我們把車停好,就走向彷彿是天地盡頭的岸頭。

 

走入進口處,就可見到一片片綠油油的草地,還有種滿不同種類且顏色鮮艷的花卉,相競與遊客爭艷,彷彿在爭寵。兩旁是井然有序的花叢,中間是一條寬敞的走道,筆直直的延伸到海邊。雪白的磚塊在陽光折射之下,讓我們感到熱帶的風情,汗水也在帶熱的海風中吹乾。來到走道的盡頭,就有一塊闊大的場地,兩旁也建造了兩尊銅像。

 

兩尊銅像造得虎虎生威,而且栩栩如生,都騎著一匹駿馬,站在高高的塔架前,勒住馬繩,彷彿威武地在高中嘶號,以示漢風浩瀚。

 

憑弔了這兩位萬世流芳的將軍,我們隨著指示,走向最能代表海南島的地標───“天涯海角的巨石。

 

走到海邊,走進眼簾的是一堆堆的巨石屹立在潔白的沙灘上。這一些體型不一,而且帶點黝黑的石頭,面向南中國海,北靠馬嶺山,靜靜的雄峙海濱。那一堆堆怪石嶙峋,凹凸不平地互相依靠,形成了石林;倒是身後的椰樹在風中搖曳,為它們添加了一點生氣。

 

這些怪石,每天遙望著煙波浩瀚的大海,還有帆影點點。

 

迤邐的風景,難免讓文人墨客題詠描繪一番。最令人注目的,莫過於清代崖州知府程哲在巨石上所刻下的天涯海角這兩塊巨石,所以才形成這個地方叫天涯海角。或許,這又是另一番令感嘆的地方,彷彿來到了這裡,已經是世界的盡頭了,然後面對茫茫大海,感懷身世。我突然想起前面所提起的兩首詩,心情不禁悲愴起來,彷彿我是那被流放的人,永遠回不了家。

 

天涯海角,確實讓人有一種世界盡頭的感覺,也許前無路,就沒有了方向,所以在人生路上,永遠被流放,永遠漂泊。

 

在巨石的另一旁,屹立了一塊巨石,上面刻著南天一柱,據說是清代范雲所題。

 

亂石奔雲中,自有它情感的定位。

望著這些石堆,回到山打根後我寫了兩首新詩,都收錄在我與義兄冰谷的合集《填補。我們》裡。

  海面上吹來的風,是熱的,彷彿在告訴我,這裡是亞熱帶的氣溫。

  帶著燙熱的臉龐,我們告別了天涯海角,又繼續我們的行程。

  離開天涯海角,彷彿跳出了傷悲,告別漂泊。

當年蘇東坡離開海南島的時候,是否和我一樣的心情呢?

 

離開天涯海角,龔峰見時間不早了,就提議下市區逛逛吧,至少,我們已把腳印烙印在這片人海之中,有我們的見證。

 

車緩緩的行走在三亞市內,不斷穿街過巷,隨意瀏覽這一座陌生的城市。

 

三亞市與海口市另一個不相同的地方,在於它仍然保存在純樸的風貌,高樓雖林立,但沒那種時髦新穎的感覺,就像我在龍滾市所看到的一樣。這樣的城市,挺讓我歡喜的,我彷彿走入似水年華的佈景裡,尋找梁朝偉和張曼玉的影子。

 

街道上依然行人匆匆,也呈現一片車水馬龍的交通景象,但不太紛亂,只是表達出一座城的繁忙,還有它的生命脈搏,在日出及日落間,穩健的跳動。我見距離晚餐的時間尚早,就提議不妨讓我們的腳印留在三亞市的街道上,充當過客般的鴻爪,也是日後美麗的回憶。

 

  把車停泊在某個街道,於是我們在三亞市某一條街道上閒逛。

  來來往往的人,與海口市的人,也不一樣。

我看到的,有一份真。

 

來到某一個街道,我看見有一間書店,就提議進去看看,也許,會找到我所要的書籍。推開了書,一股書香味迎面而來,不但是書,還有人。這間書店規模不算大,但是它是一間實實在在的書店,找不到八卦雜誌和言情小說,反而是純文學和學術性的書籍居多,屬實難得,這也我甚少看到的書店。

 

翻翻閱閱中,我買了幾本書。

 

走出了書店,天空已洒下昏黃的光芒,而我們也知道,那是黃昏時刻,於是我回返剛才停泊車輛的地方,繼續我們下一站,那就是犒賞三軍了。

 

我們在三亞灣的其中一間餐廳享用晚餐,這裡的菜餚烹調法與海口又不同了。這裡所泡製的海南雞飯及后鯔魚,都截然不同,各有風味,一樣好吃。可惜我們都有點累了,著實吃不完所有的菜餚,浪費了龔峰的安排。

 

夜裡,老爸也累了,就很早入睡,而我這異鄉人,覺得今晚是海南島的最後一夜,不想浪費這大好光景,想一探三亞市的夜市有多迷人。

 

敲了龔峰的房間,原來他本已作睡了,但不想掃我的興,就捨命陪君子。

 

其實我知道,龔峰確實很累,駕了一整天的車,從南牛村一直往南而下,送我們到三亞市的機場,然後明天他又要路途迢迢的返回海口市。

對這一點,我深感歉意。

 

  為了能貼近城市的心臟和活力,最好的方法就是步行,可以零距離感受城市的氣息。

  沿著馬路一直走,我一邊感受這座城的活力動感。

  走出酒店往斜坡走,就可以走進城市的範疇了。

其實,酒店很靠近市區。

 

走到城市的一隅,我抬頭望天空,只見有一道道在搖動的射燈往天空照射,而且搖擺不定,我好奇的問龔峰那是甚麼作用。龔峰對我說,那是照明燈,位置就在鹿回首的山上,每個晚上都會亮起射燈,光芒射在鹿回首的石雕上。於是,照明燈就成了鹿回首的標誌,晚上只要看到照射燈在搖擺,就知道鹿回首的位置在那裡了。明天,我們將會到那兒參觀,因為在白天,我們才能更清楚地看聞名的石雕。

 

走進了市區,我們走在廣場裡,沒想到已近深夜的三亞市,依然還有很多不眠人在夜裡活動。只是我深感好奇,也在觀言察色,發現這些人,不乏年輕人,好像無所事事地在聊天,有的在昏暗的燈下對奕,你來我往,非常的專注,彷彿感受不到身邊的人在指指點點。

 

整個廣場,甚至馬路上,抑或高樓大廈,都亮著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在夜間閃個不停,增添夜的色彩,還有活力。

 

  這,就是我在海南島最後一夜所感受到的活力脈搏。

漸行漸遠,而我們也被人海所吞噬,溶為他們一體。

 

可幸我們只是路過的人,不會被這陌生的城市所吞噬。走到城市一隅,我們也知途返回,並不留戀那一夜繁華,還有紙迷金醉。

  也許,我們並不屬於這世界的人。

三亞市的最後一夜,堪稱人生中最堪回味的一夜。

 

  當暖暖的晨光射進窗戶時,我們知道,這是我們即將離開海南的日子。

匆匆刷洗一番,然後退了房,就離開了酒店。

 

在一間不起眼的茶店用過早餐後,我們前往今天最後的一個旅程,那就是鹿回首。

 

鹿回首的石雕位於市區南邊3公哩處的小山上,主峰海拔275米,這裡的山岬角與海浪輝映,站在山上可以俯瞰浩瀚的大海,遠眺起伏的山巒,三亞市全景盡收眼簾,景色極為壯觀。

 

我們三人,就踏著旋轉似的道路,一路從山腳信步而上。一路上,倒是可以觀賞不同的景色,有白色的聽潮亭,也有小型的鹿舍,還有四季盛放的鮮花,?紫嫣紅,異彩紛呈。鹿回首公園曲徑通幽,順道而上,盡是一片令人賞心悅目的好風景。來到了頂峰,我和老爸這兩個甚少運動的人,已經氣喘如牛,汗流夾背,倒是龔峰好整以暇的看著我們,似乎在笑我們是需要運動的時候了。

 

山上的風很大,但帶著炎熱的氣息,加上站在頂峰,太陽猛烈的光芒,實在令人難於招架。我們走到雕像前,靜靜地觀賞著聞名海南島的人與鹿的雕像。

 

那是刻了一隻很大的鹿,鹿的兩旁各站著一名年輕男女的雕像。

 

鹿回首亦有一個很美麗的神話故事,據說在很久以前,有一位黎族的青年獵手上山打獵,發現了一隻很美麗的花鹿,他窮追不捨,追了九天九夜,翻過九十九座山,一直追到三亞灣南邊的珊瑚崖上。花鹿面對煙波浩瀚的南海,前無退路,面對青年獵手正要搭箭射擊時,花鹿突然含情凝望,變成一位美麗的少女走來,於是結成了夫妻,過著美滿的生活。為了紀念這則傳說,於是就建起了一座雕像,讓這一則故事流芳百世。

 

山頂上的風很大,陽光依然猛烈,可是我們的心情,卻隨著傳說而翻飛。

 

就在幾句嘆喟之後,我們又往下山的路行走,結束我們在海南島的最後一個旅程。

 

我頻頻轉頭回望這座雕像,心有不捨,萬般思緒,於是起伏不定。我不曉得來年的那一天,才有機會舊地重遊呢?因為以我的個性,如果我有時間,我會選擇到新的景點,去汲取不同文學的養分。尤其是儋州,那是我想去的地方。

 

離開了鹿回首,也就是我和老爸要返回家門的時候,而此時,我們也格外留戀車窗外的美麗風景,狠不得有一部攝影機,把一切美好的景色都拍下來。當然,最不捨得就是與龔峰的分離,因為這幾天的相聚,已經加深兩地的情誼,就像異姓兄弟,可以交心。

 

到了機場,本來龔峰執意要等我們的班機起飛了才離開,可是飛機還需要兩個小時後才起飛,而我們也知道他還要趕回海口市,路途太遙遠,不想耽誤他的時間,堅持要他回去。龔峰拗不過老爸的意思,只好帶著不捨得的心情離開,結束了畢生難忘的旅程。

 

望著龔峰離去的背影,我竟然掉下了一滴眼淚。

 

想起龔伯伯臨終前送我的中山裝,那一份情誼,我不曉得如何回報。龔伯伯生前與老爸的感情非一般筆墨能言喻,這回老爸重踏這一片鄉土,也許最遺憾的,就是不能見到老朋友的最後一面。我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問題,老爸選擇清明回故鄉,不單只是拜祭曾祖母這麼簡單吧?我想,他想拜祭龔伯伯才是最重要的原因,然後就是看看兒時的舊址,可以緬懷一番。我也想起老爸在離開故鄉時,曾經對德華叔說,這是他最後一次返回故鄉了。當時德華叔聽了也一陣眼紅,畢竟兒時的玩伴,經過一個甲子的離別,那種感情,不是我所能理解的。

 

不管老爸這趟回故鄉的目的是甚麼,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飛機已經飛離海南島,飛往香港,然後取道返回家門。

 

我往窗外張望,海南島已經越來越小了,最後消失在煙波裡,而我們的旅程,也在飛機漸行漸遠後,結束了。

 

  這一趟旅程,將豐富我的生命,亮麗我的歲月。

 

                             2009.4.19寄自馬來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