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牛車過草原

                                                                                                         

   慶祝『秋水』四十週年蒙古國詩之旅,顯然已進入尾聲。在過去的三四天裡,我們一行十四人,從中國內地、台灣、香港、海外,為了詩,為了友情來到蒙古大草原,來到「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故鄉。我們開詩朗誦會,參觀博物館、喇嘛寺;我們欣賞草原的旖旎浪漫,讚嘆戈壁的遼闊壯美;我們騎駱駝、喝馬奶,住蒙古包、訪牧人家;我們讀鄂爾渾河,品成吉思汗‧‧‧我們的眼界,開闊了;我們的人生經歷,更豐富了!

 

  照行程安排,這最後的兩天我們要到特勒吉國家公園。聽說那裡有原始的海洋地貌,還是恐龍的故鄉呢。它位於肯特山脈中,海拔一千六百米,以保留完整的自然生態而著稱。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九點來鐘,我們上了一部舊式的俄製中型旅遊車。我們一行人,加上兩個司機,一個“導路”小姐,十七人。由於幾天前草原下過幾場大雨,原來要走的路路況太差,不能走了,我們只能繞點路。

 

  蒙古國地方不小,人口卻不足三百萬,地廣人稀,很多方面都有待開發。特勒吉國家公園雖說是個颇有名氣的風景區,可連一條可以稱得上路的路都沒有!我們這一繞,可繞得真是辛苦。

 

  草原的土質本就鬆軟,加上雨水沖刷浸泡,當然,最主要的是根本沒有人管!那還能叫做路嗎?羊腸狹窄且不說,我搜索枯腸,用盡形容路況差的所有詞語,都顯得蒼白無力,難符實際于萬一!那根本不是讓人走,讓車開的,那是讓牛羊馬驢都會走得很辛苦的地方!我們一行婦孺老弱,自然被顛、被簸得七葷八素,死去活來;被搖、被晃得昏頭轉向,魂靈出竅,不知今年何年?今日何日?

 

  早上出發時就聽說,只要兩個多鐘頭就到了。可我們就這樣,在草原上跌跌撞撞,驚心動魄地行進了三個小時、四個小時、五個小時,車輪不知壓過多少水坑土洞,蹚過多少條小溪小河,就連車的引擎,也熄過四五次火。好像沒人知道前面還有多遠,我無端想起杜牧的那句詩:“南朝四百八十寺”,平平仄仄仄仄仄!一句七言詩,兩個平聲之後,竟然一口氣用了五個仄聲。仄者,不平也!開頭那兩個不起眼的平聲,純粹是為了鋪墊後面的仄;猶如這次特勒吉之行,烏蘭巴托周遭暫短的平坦之後,竟是一路的仄,一仄到底!

 

  記得有誰說過,地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我們的車開過的地方,實在算不上真正的路,或者原來根本就沒有路,因為走的人太少,甚至從來沒有人走過。大概在下午四點,我們那部老舊的旅遊車,行進在一片沼澤中,最讓人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車陷入泥淖中不能自拔!

 

  雖然油門加大再加大,但四個車輪子只是原地打轉,就是出不來。後來連車也發動不起來了,司機只好在車頭用手轉動搖柄,這種老掉牙的方法幫助發動車子,一次又一次,還是無濟於事。為了減輕車的負重,我們大部分人都下了車,赤腳走在沼澤中。

 

  兩個司機很辛苦,他們先是四處找石頭、找樹枝,將它們塞到車輪前後,然後發動車,加大油門,汽車發出尖銳刺耳的吼叫聲,驚動四野。但不行,還是不行,車輪依然打滑,原地空轉;司機又拿出千斤頂,想把輪子抬高,再把石頭樹枝塞到車輪下。可草原的沼澤地,千斤頂很難找到力的支撐點,效果並不理想。兩位司機渾身溼透,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沼澤的水。雙腿、雙手、臉上都沾滿了泥污,但他們始終沒有放棄,甚至連停下來歇一歇都沒顧得上。

 

  沼澤的水冰冷冰冷的,刺骨的難受!早先下車的六七個人,其中包括“導路”小姐和哈達兄〈他是這次蒙古國詩之旅的策劃、導遊兼翻譯〉,他們走過沼澤,翻過一座小山坡,直往前走。後來才知道,這裡離我們要去的度假村已經不遠了,他們不但徒步先期到了營地,而且很快為我們派來了救兵!

 

  留下來的還有七個人。有的在附近隨便走動一下,有的幫司機找了幾塊石頭,幾截樹枝。大家本還抱著一絲絲希望,希望車很快就能脫困,大家很快就能繼續前面的行程。可惜,事實並非如此。沼澤的水實在太冷,大家又都上了車。兩個司機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也許實在太累了,車一時沒有甚麼動靜,就癱在那兒。我們幾個在車上閒聊,下一步該怎麼辦,大家心裡都沒有數。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大概在下午五點半左右,也記不得是誰眼尖,突然高興得叫了起來:你們快看,救兵來了!大家順著手勢望去,一騎馬伴隨著一輛牛車,正從不太遠處逶迤而來。

 

  十來分鐘後,我們七個人各自帶著簡單的行李,擠上了平板牛車。騎馬一路隨行護駕的,和牛車把式,都是年輕的牧民。大家坐穩後,車把式揚起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串鞭花,我們出發了。誰也沒有想到,坐著牛車過草原,竟然成了我們這一趟蒙古國詩之旅中,雖然短暫,卻是最富有浪漫色彩的旅程!

 

  牛車在沼澤中走了一會兒後,上了一條兩米來寬的黃泥路。路還是那樣的高低不平,坑坑窪窪。牛車實在逼仄,勉強擠上七個人,周邊又沒有扶手,碰上一個大一點的坑洞,繞不過去,車輪一個失落,一個趔趄,車上就是一大地震,屢屢要把人掀下來,把大家緊張得驚叫連連。可這時的大家,那兒在乎這麼點小小的刺激,大夥兒情緒高漲,說說笑笑,像是要去趕集或趕廟會似的,早就把先前的沮喪、焦灼,把一天的疲憊困乏,全拋到爪哇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牛車的膠皮輪子吱吱呀呀地響著,悠悠而緩緩地前行。藍天白雲之下,遼闊抒情,旖旎浪漫的大草原,在黃泥路的左右、前後,像無邊的畫卷,像寬銀幕上的長鏡頭,拉近,再鋪展開去。你看左手方向,不太遠處,群山連綿起伏,山不高卻錯落有致,一片葱蘢;更奇的是,一片片筆直俊拔、排列整齊的杉樹林,分佈在山腰山坡間,那綢緞般的黛綠,讓人看上一眼,就是滿目的清涼。而從山腳下開始,平鋪直敘,越過小路直到天邊,便是莽莽蒼蒼的大草原。在青青的牧草之間,漫坡遍野,開放著各種各樣,五色繽紛的小花,有叫得岀名字的,但大部分卻都是素昧平生。至於花的嬌姿媚態,那就更是爭奇鬥艷,各出招數了。有單瓣的,有複瓣的,有吊鐘式,有蝴蝶結,有麥穗形,有珍珠串,有三星拱月,有美髮披肩˙˙˙更多的則是作者筆拙,難以描摹。在微風吹拂中,她們搖曳生姿,花濤起伏,錦波盪漾。從我們每一個人面前開始,就這樣一直錦繡過去,風光過去,浪漫過去!

 

  老黃牛不慌不忙地走著,車輪吱呀吱呀地響著。大家擠在牛車上,晃晃悠悠的,都很興奮,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說這才叫因禍得褔,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我們方能如此親近地享受如此這般的美景。龍大姐和林大姐放開歌喉,唱起了著名的俄羅斯民歌《三駕馬車》:

     風雪掩蓋著伏爾加河 / 冰河上走著三套車 /

   有人在唱著憂鬱的歌 / 唱歌的是那趕車的人 /

   你看那這匹沉重的老馬 / 牠跟我走遍天涯 /

   可恨那財主要把牠買了去 / 從今後苦難在等著牠˙˙˙

 

  極富俄羅斯民族風情的歌聲,在遼闊空曠的草原上回蕩,甜美柔曼,抒情而略帶憂傷。那就來一支歡快一點的吧,於是她們又唱起了另一支俄羅斯民歌《當我們同在一起》,節奏旋律陡然一變:

    當我們同在一起 / 真快樂無比 /

   你對著我笑嘻嘻 / 我對著你笑哈哈 /

   當我們同在一起˙˙˙

 

 老牛慢悠悠地往前晃著,車輪子吱呀吱呀地響著,我們坐牛車過草原,這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是多麼難得的人生經歷啊!如詩如畫、如歌如曲的大草原,讓人心曠神怡,寵辱皆忘;讓人如醉如癡,流連忘返˙˙˙

 

 下午六點來鐘,我們終於到了營地。晚上九點多,出事的旅遊車也奇跡般的開了回來。車是怎麼脫困的,我沒細問,不管怎麼樣,大家總算鬆了口氣,因為這關係到明天乃至以後的行程。

 

                                                                          2012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