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懷想(組詩)

 

一輩子,他都在和歲月裡的那些坎坷與疼痛較勁

先是,為父母

再後來,為我們這些兒女

渾若一塊鐵

時刻處於錘打與等待錘打的狀態

 

而今,生活變好了

他卻逆風而行,來不及學享福

便被病魔垂青

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小村後面的山坡

陪伴他的,是他生前最為痛絕的野草,荊棘

 

幾十年來,幾乎每天都要經過的

那片土地,他的王國,從來都是蓊鬱飄香的地方

已然雜草叢生,顆粒不收

除了一陣接著一陣更大一點的山風

父親已無法表明自己的心痛

 

 

一年到頭似乎沒有置辦過一件像樣點的衣服

臉色永遠那麼嚴肅

腳步總是匆匆來去

也沒有什麼愛好,只喜歡幹活

早起先是一挑水,然後一捆柴火

飯後就和那些農具玩伴在田地瘋到天黑

雪夜,偶爾會點上老旱煙與妻兒圍坐爐火,無言

過年時,早早的請先生寫上一幅人勤春早的對聯貼上

唯一能記起的笑容

是我考上中專擺脫泥腿子命運時

拿到通知書時淚水縱橫的笑

 

這麼些年來,你肯定捨不得離去

每天你都在牆上和我們一道醒來

我們出門你就到坡上勞動

我們的家庭,你和母親健康

孩子們芳草青蘢

只是近年來,你的性格似乎有所改變,

到了夜裡,會一反常態的和我說這說那

早上醒來,枕邊還有你來不及打理的痕跡

 

 

父親,請原諒孩子的不孝

你一個人在這裡

煙癮犯了也沒辦法

今天,不吸煙的我點上一支

陪你

 

當下,到處都講健康與環保

今天你多吸幾根

不然,一等

就是一年

 

 

朋友們都說我詩寫的不錯

經常有些分行文字填補報刊屁股

好事者問我怎麼很少寫關於父親的詩歌

我無言以對

 

給父親寫詩,它多簡單

從露水過後的清晨開始

到微黃的窗欞裡一夜不停的咳嗽

這一天和另一天之間的

言語,星光,背影

它們初看相似,細看也沒什麼不同

 

我寫不出

是因為某種東西過於強大

捆住了手腳,模糊了眼睛

凍住了奔跑的心

 

 

四月的風吹過小村

途經我快要發芽的懷想

就著小小的憂傷,我抱緊時光取暖

奢望春潮能夠烤熱夢裡的心事

 

露珠把月光放生

傷感來自低處,低過最小的野花

青山之間,鄉親們小心翼翼

用紙錢和淚水把藏了一年的情感打開

 

沒有什麼能夠遺忘

小村保留著每一個曾經真實的心跳

歸途上,去冬的枝條

已暗含襁褓

                   2015.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