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寫與素描（組詩）

●院 子

南瓜藤習慣了從土牆上垂下

木門常年半開半掩

你弄不明白

主人是剛回來

還是才出門

大黑狗照舊一條

寡言卻守責

陽光總是從梧桐葉間落下

在房前的青石板上寫下玲瓏棋局

沒有風，炊煙卻稍稍前傾

身影，通常只有一個

略顯佝僂，蹣跚

你想張嘴呼喚

淚水總是在發聲之前

模糊了雙眼

●青 瓦

曾幾何時，在鄉下

每一處村落，無疑都是小青瓦的天下

烏青、微曲、堅硬

和鄉親的膚色、體徵、性格嚴絲合縫

不會讓一滴雨水漏下打濕親情

眼下，小青瓦已成為鄉村的另類

僅存的一批在苦苦掙扎

和雜草殘垣爭奪著勢力範圍

在它們中間一兩片曾經富麗堂皇的亮瓦

像老人緊守著鄉村的暗夜與風聲

睜著不甘的雙眼

倔強地叩問著蒼天

●小 琴

在秦嶺深處，每一個村落總有一兩個小琴

年齡通常不大，正是十一二歲的花季年華

她的一天是從凌晨五點鐘剛剛睜眼的星星開始的

然後從準備好一家三口的早餐經過

從給癱在床上的媽媽熬好藥經過

從急急忙忙背起書包邊跑邊啃烤紅薯經過

從校門口向老師問好給執勤同學敬禮經過

從仔細聽課依然有些地方弄不明白經過

從下課時和小伙伴們做遊戲經過

從在學校心不在焉吃營養餐時經過

從下午不時掐大腿依然犯睏經過

從放學後做好值日經過

從回家趕快餵雞餵豬拾掇院子經過

從幫爺爺把柴火拖回家經過

從給媽媽錘捏身子經過

從接到在外打工的爸爸的電話經過

從燈下開始寫作業預習功課經過

從給媽媽洗腳擦身子經過

從夢裡被淚水喚醒經過

從月光悄無聲息的撫摸和慰藉經過

最後從漫天星光中結束著開始

●老 漢

老漢兒女很多，老漢一個人在鄉下生活

早先，逢年過節時

會有一兩輛小車光鮮亮麗的回村

後來便是一個個包裹由快遞送達

陰雨綿綿，老漢病入膏肓

子女們板著臉回來

爭吵半天決定請人負責照看

老漢終於走了

兒女們辦了小村有史以來最風光的喪事

光是燃放的煙花爆竹

據說都是普通人家幾年的口糧

老漢是否能夠辭世重生

沒有人知道

後人們望著久違的太陽

如釋重負，長長地出了一口悶氣

●麻 雀

兩只麻雀，先是在電線杆上耳鬢廝磨

接著被一陣風吹到了土圍牆上

抽個空子，飛到屋場前攤開的穀粒前

沒來及張口，就被女主人一聲吆喝驚飛

兩只麻雀很不甘心

在高高的楊樹枝頭嘰嘰喳喳

宣泄著內心的忿忿不平

它們的經歷

像極了我那些在外打工的兄弟們

從廣東江蘇到山西河北

隨處都有他們刨食的身影

卻鮮有一塊土地

有著發自骨頭深處的善良，能讓他們停止漂泊

               2016.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