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組詩）

●中 年

人到中年，喜歡一個人獨處，讀書，沉思

熱衷於NBA，旅遊，同學聚會

作為矛盾體，怕打擾，更怕被遺忘

放學後沿著孩子們回家的軌跡

選一條熟悉抑或不熟的山徑，隨意地走

遇到背東西的鄉親，遠遠地給他讓行

若逢一樹叫不上名字的山花

一看就是一下午

小村裡，知道我乳名的親人相繼遠去

那些熟悉的場景，長鬍子的故事

正一天天陌生，荒蕪的田地裡

生長著我和野草一樣無緒的憂傷

孤獨的時候，燙一壺老酒，寫幾行文字

又或者到學校後的小山上，吼上兩句

哪怕路人異樣的目光

哪怕沒有什麼事物為我停留

當然，上面的一切都是插曲

有了我的五年級蘭草班

有了班上三十二株秉性不一的蘭花苗

我的中年生活無疑芳香四溢，搖曳多姿

期間的苦澀與幸福，你難以體會，我亦無從表述

●麥 地

像一個遠房親戚

好幾年都沒有聯繫

就這麼突兀的

在秦嶺深處油菜和玉米佔山為王的地界裡

突兀的見面

沒有淚眼婆娑，也沒有開懷大笑

想說的很多，又不知從何提起

沉默和侷促成了我們彼此的問候

你那綠油油的身子

恰好配上五月的年齡

彼時我們已學會故作深沉

順帶著反思和回憶

一段不可否認，一起走過的舊日時光

依然溢滿溫暖親切的煙火氣息

●鄉 親

一生都要當好小學生

學他們樸素的熱愛，簡單的夢想

目光的真誠，內心的善良

並且準備好用哭泣磨亮時間的印記

在給女兒的留言簿上，寫下如下文字

你的父親

一輩子在大山深處堅守

課堂上教語文字詞句篇語修邏文

骨子深處是個識不全五穀的農家漢

他的一生稍顯潦草與貧瘠

這並不妨礙他和鄉親們

彼此祝福並引為榮光

他的一生都在重建家園

直到一塊石頭，作為無字墓碑

被後人跪拜、焚香

更多時候，和命運彼此忍住了哭泣

把暗影朝深處讓了又讓

●暮 色

時光佈置好了一切的結局

風順著山坳吹著橡樹林

葉片斑駁的陰影像內心饑渴的小獸

在苔蘚叢生的大地上左衝右突

一片暮色，悄悄合起手掌

沿著地平線，收走光影裡最後一抹亮色

唯有風聲掙脫重圍

滿世界吶喊，像極了草莽英雄

沿著村口的呼喚

孩童們如倦鳥般歸巢

把親情在一個個燈盞間蔓延

一枚落葉，像誰被捎丟了的家書

在暮色中盤旋，感傷

被親人們用舊了的陳年往事

總有著滄桑而厚重的內涵

趕路之人行色匆匆

有人痛哭失聲，有人神色淡然

●小 院

雕花門窗，老虎枕，竹編太師椅

一代代流傳下來的老手藝暗盈芬芳

山溪滌洗風聲，草木養育親情

夾竹桃一朵朵紅，風信子一夜受孕

南瓜開黃花，茄子著紫袍

葡萄架上翻曬著的母親捨不得扔的舊棉襖

露珠、蛙鳴，這些散發溫潤氣息的物事

聽憑松柏記下牽掛，只讓月光找到背影

鳥鳴必不可少，而鳥鳴

是一個心懷熱愛之人獻出的期許聲聲

身後的青山，眼前的身影

從小院啟程，此生如此卑微

無需抱怨，已然滿足

這暖暖的守護，血脈的歸程

●月 光

受了眾神委托，從峰影，樹冠，花瓣裡

照顧著小村的前世今生

一切都不能回到從前

幸福和痛苦都是時間的密碼

十年撫慰成一夜，親人溫存成畫框

和星河一道收藏了多少人間的愛恨情仇

夜色安靜，月色神奇

倚樹，我成為植物；遇水，我便游走

遠去的親人穿越黑暗送來的溫暖

總是讓人淚水潸潸

春風已老，我的心花開得很慢

至今，都還同月光一道在路上

塵世如此完美，從花瓣到蜂蝶

月色如此純淨，從雨水到淚眼

                           20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