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晶瑩(組詩)

草木心

 

秋天的郊野,滿山草木是我喜歡的素顏

那些挺拔的橡木揮舞著手掌

絲茅草蓬鬆著發黃的毛髮

野棉默默開花,又悄悄結籽

老院子裡堅持一個人生活的母親

父親照例在對面的山坡上守望

他們和操場邊的玉蘭樹一道

在各自的疆域堅守,盡著樸素的本份

 

經年以來這些習慣於沉默的事物

一生都將隱居於塵世,黃櫨,白楊,芝麻草

無疑都是需要細細熱愛的名字

它們不枝不蔓的模樣

在恰好的溫暖裡喚醒內心的寧靜

你看母親手上的木拐,父親墳頭的黃草

是它們在代替我們彼此陪伴

而陪伴就像朗月清風,皆有一顆草木之心

 

月光辭

 

草木是華麗的辭賦,溪澗是雅緻的小令

它們都是我句子裡的修飾語

也是我在人間用舊的景緻

野菊花環繞的村莊,靜謐,柔美

大片的雲朵在老榆樹頭頂婆娑

清輝,那是多麼乾淨的詞彙

富足而純淨,綿密著浸潤

除了一絲蒼涼,造物主挑不出任何毛病

 

月色如水,有著隱士之風

淡雲,微辰,幽蘭,夜幕中的修行者

讓禪心隨風,在秦嶺深處打磨

從挺立的松柏,倔強的水杉

到骨頭比石頭硬,心地比菩薩善的鄉親

無需修辭,便是塵世絕美篇章

月光曾經瀲灩,人間已然雅淨

必將被時間祝福,被有情人歌唱

 

流水吟

 

來處,歸途,都是遠方

有芳草的柔美,有岩石的堅強

山花爛漫,山風旖旎

草木鬱鬱蔥蔥,是炫耀,也是留戀

浸潤,淺行,漫遊,飛濺

只為看見親人,也為被親人看見

美好的事物總是細小地因平淡而忽視

尋尋覓覓,有偶遇或擦肩而過

 

風聲在柳林盤旋,沉吟

石頭放下空想,收藏起胸間溝壑

不斷分離,不斷重疊

不斷將瞬間鐫刻為永恆

一叢蘆葦,在河畔安營紮寨

守望抑或送別,直到白髮晶瑩了暮色

期間鳥鳴飽滿,歌聲蕩漾

炊煙把鄉情搖曳的自然豐贍

 

落葉賦

 

有可能是天空寫給大地的信箋

脈絡間的淚水充滿光陰的痕跡

曾和山峰為鄰,也和彩雲同框

更多的時候和一樹繁華比肩而立

不問來處,不問歸途

淡然才像是塵世悲傷的異類

就在黃昏的餘暉中涅槃

用燃燒為一段歲月旁白

 

萬物已然習慣於讚美和歌唱

高處必然聚集更多的目光

古道綿長,河流細碎

銘證著一生忠厚善良的秉性

每一片落葉都對應著一個精靈

花已開,果已落,來年的生長依然向上

你不能否認這塵世,每天都在新生

當然包括別離,熄滅,凋敝

 

石頭篇

 

秦嶺深處,除了滿山草木黃天厚土

邁不過去的是一道道石坎

有些天然從大山的身體裡長出來

有些是鄉親在大山的皮膚上壘起來

譬如生時居住的地基

也譬如去時銘證的墓碑

沉默,堅硬,打死也不說一句軟話

怎麼好像在說我那已離去十年的父親

 

生活的疼痛,總在記憶中刻骨銘心

水掩蓋了石頭的真相

草木擷取了石頭的諾言

有人知曉一切,有人回憶從前

人到中年,在小學校裡和孩子們相濡以沫

不用擔心這一小片人間被打破

神諭石頭開口,你不能把健健康康的鄉親唱動聽

就把咳咳哢哢步履蹣跚的親人唱鮮活

 

初霜帖

 

和露珠的初心一樣,有著遺世的孤獨

人世初嘗的微寒,需要用一生的光彩潤色

打磨了一夜,也即將耗盡一生

時間總是無關緊要地一茬一茬收割

陣痛和美好雜糅的易碎人世

很多人在尋找貼心的溫暖或寧靜

披著晨星和暮色的人們

隨小南風向善地吹,任花喜鵲點燃頌詞

 

光陰易逝物是人非,從空蕩蕩的院落

冷冰冰的名字,到再也無人喚起的乳名

從遇見你開始,時光凝固為雕塑

初霜晶瑩,令你聯想起小村的前塵舊事

比露珠在草木上蝸居深刻

將自己鐫刻在村莊的脈絡之上

讓所有的驚心動魄和前路休戚相關

直到一種叫做雪花的物事掀起新的更大風暴

                    2019.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