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小小說三題

媽媽快回來

 

已經摁了幾次拒接,但手機鈴聲還是頑固地響起來。“這是我兒子強強打來的電話……” 車間裡的好多女工朝這邊張望,強強媽神色慌亂而尷尬地解釋道。

“那你出去接電話吧,說不定有急事呢,”幾個女工望望外面說,“我們幫你看著。”廠裡規定上班時間不能接電話,被車間主任發現可就麻煩了。

強強媽快步跑到外面,一接電話就聽到強強的哭聲:“媽媽,我好想你呀,你快回來吧!”

原來虛驚一場,沒什麼大事。強強媽生氣了:“你這孩子,媽媽不是告訴你,媽媽上班時間不能接電話嗎?真是搗蛋!”

電話那頭,強強哭得更響了:“媽媽你離開我很久啦,你從沒有送我上學,也從沒有接我放學。同學們都欺負我,笑話我,說我沒有媽媽……媽媽,我好想你呀,你快回來吧!”

強強媽一聽,鼻頭一酸,眼角就濕潤了。是呀,孩子還沒有進幼稚園,自己就出來打工,不知不覺孩子都讀大班了。自己也想回家看孩子,但廠裡節假日從不放假,偶爾有請假回鄉的,回來工作早被人頂替了。自己要是沒工作,家裡建房欠下的債務怎麼還?癱瘓在床的老公的醫藥費到哪裡找呀?

強強媽歎了口氣,輕言細語寬慰強強:“強強是乖孩子,我家強強最棒了!強強聽話,媽媽保證儘快回來看強強,還會給強強買奧特曼!” 強強已經幾次在電話裡給媽媽說想要一個奧特曼玩具了。

電話那頭的兒子雖然停止了哭泣,但語氣似乎存在懷疑:“好吧,媽媽,你都說過好幾次了,媽媽可不要當騙子呀……”

“一定,一定,媽媽不當騙子。” 強強媽聲音有些哽咽。

這次通話後,強強媽幾夜都睡不好覺,心神不寧,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果然在幾天後,強強媽接到幼稚園老師電話。老師說,強強將同班的幾個幼兒嚴重抓傷,請她務必回幼稚園一趟,處理此事。

強強媽一聽臉色大變,她流著淚給廠長請假。這次,廠長也被感動了,發了善心,不但特批了強強媽的假,還承諾回廠繼續給她工作崗位。強強媽千恩萬謝,馬上飛跑向火車站。

來到幼稚園,走進教室,強強媽努力搜尋著孩子。“強強,強強……” 強強媽喚了幾聲,都沒有孩子答應。“強強,我是媽媽呀,這是我給你買的奧特曼……” 強強媽拿出玩具,才見教室最後排的一個角落,站起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孩子,怯生生的,站起後又坐下了……這就是幾年未見的孩子,強強媽幾乎都不認得了!

經過與老師溝通,強強媽瞭解到,幾個孩子笑話強強沒有媽媽,強強很生氣,和他們發生爭吵,後來就抓傷了他們。最後,老師勸告說,家長最好與孩子長期生活在一起,這樣更利於孩子的健康成長。

處理完這件事,強強媽陪強強在公園玩了半天。強強玩得好高興呀,蹦蹦跳跳,歌兒唱個不停,歡快的汗水早把衣服濕透了。下午,強強媽要走了。強強拉著媽媽的衣服不讓媽媽走,哭得聲嘶力竭的,最後母子倆都哭了……

回到廠後,強強媽更睡不好覺,心神不寧,總覺得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果然在幾天後,強強媽再次接到幼稚園老師電話。老師語氣更為嚴厲,說強強將同班的幾個幼兒再次抓傷,這次抓得更嚴重。

強強媽很吃驚:“這次,強強為什麼抓傷同學呀?”

“還不是因為幾個孩子笑話強強沒有媽媽,強強很生氣,和他們發生爭吵,後來就抓傷了他們。”老師說。

強強媽更驚訝了:“我不是才到幼稚園來過嗎?孩子們都看見了,怎麼還會笑話強強呀?”

“哦,問題就出在這裡面,”老師解釋說,“孩子們都說你和強強好像互相不認識,也沒有聽見強強叫你一聲媽媽,你一定不是強強的真媽媽,你和強強都是騙子……”

強強媽一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機掉在地上,淚水不爭氣地嘩嘩流下,嘩嘩流下……

 

爸爸不丟臉

 

“我爸是王剛!”

王大傲轉學到烏龍鎮中學,以這種霸道的方式介紹自己。

沒幾天,同學們都知道王大傲的爸爸是王剛。

王剛是誰?

同學們一打聽,馬上羡慕得流口水。

“喲,王大傲的爸爸就是新調來的鎮長,王大傲的命真好!”

“哇,王大傲是官二代,真有福氣!”

看著同學們嫉妒的眼神,一身名牌的王大傲很得意。

但有一個人例外,張小強。

張小強長得又黑又瘦,一看就知道營養不良。

張小強總穿著打補丁的破舊衣服,一看就知道家境不好。

但在班上,張小強說話很有份量。

因為張小強學習成績全班第一,各方面表現優秀,是同學們學習的榜樣。

更主要的是,張小強是班長。

班長張小強平靜地說:“爸爸是鎮長有什麼了不起,那屬於爸爸,不算自己的本事!”

從小到大,王大傲哪裡受過這等氣?

王大傲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張小強的鼻子,氣呼呼地說:“哼!那我就跟你比自己的本事!你等著瞧!”

王大傲放學回家,把書包一砸,對王鎮長叫開了:“爸爸,我想當班長。你給校長和班主任說一下。”

王鎮長笑了:“你想當班長,那是好事,值得表揚!”

沒幾天,王大傲果然當上了班長,而張小強被調整為副班長。

當上班長的王大傲身邊簇擁著一幫同學,神氣極了。

王大傲把放學回家的張小強攔住,蠻橫地說:“你不是要比自己的本事嗎?現在我是班長,你是副班長,服不服氣呀?”

張小強平靜地搖搖頭:“你的學習成績不太好,表現又差勁,哪裡像個班長?”

王大傲氣壞了,伸手一推,把張小強推倒在地。

張小強爬起來,仍然平靜地說:“既然你已經當上班長,我倒希望你好好學習,多為班上做點事,做個名副其實的班長。不然,哪天你爸爸不當鎮長了,你這班長也可能下來。”

沒想到這事還給張小強說準了。不久,王鎮長出了點事,被就地免職。

消息傳到學校,王大傲頓時焉了。同學們對王大傲指指點點,王大傲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

王大傲只得把怨氣撒在爸爸王剛身上。他幾天都不理王剛,王剛無可奈何。

這天,烏龍鎮中學要開學生家長會。王剛正待出門,卻被王大傲攔下了。

幾天不跟爸爸說話的王大傲氣鼓鼓地說:“我不准你去!你這鎮長下課了,去開家長會丟我的臉!”

王剛詫異地看著兒子,感到心口很疼。他伸出巴掌,手卻無力地放下了。

王剛一下子跌坐在家門前。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王剛還是站起來,懷著複雜的心情向學校走去。他來到兒子所在班的教室外,透過窗戶向裡看——

講臺上,一個中學生攙著一個中年人,兩人都滿臉幸福。

中學生又黑又瘦, 身上的衣服打著補丁。而中年人缺了一條胳膊斷了一條腿,滿臉傷疤奇醜無比,看上去極其恐怖。

中年人說:“各位家長,我是張小強的爸爸。班主任要我說幾句,那我就說幾句吧!因為小煤窯瓦斯爆炸,我變成現在這副醜模樣。其實我每次都不願來參加家長會,我擔心我的醜陋外表給我家小強丟臉。但我家小強說,爸爸為了維持這個家,為了小強能好好讀書,冒著生命危險去小煤窯工作,這是天下最好最帥的爸爸!爸爸參加家長會,這不是給小強丟臉,而是給小強長臉……”

一片掌聲響起來,王剛的眼睛濕潤了,他感到心口更疼了。

 

我想爸爸媽媽

 

強強人不大,但話多。

 “爸爸,為什麼天要黑?”

“媽媽,為什麼灰太狼始終吃不到喜羊羊?”

一天到晚,小嘴跟機關槍一樣,忙個不停。

“爸爸,為什麼人有十個手指頭?”

“媽媽,為什麼兒子管媽媽叫媽媽?”

諸如此類問題,有時候令爸爸媽媽目瞪口呆,有時候令爸爸媽媽捧腹大笑。

因為強強這個“話匣子”,家裡撒滿了陽光,充滿了快樂。

可惜好景不長。情況發生變化,是在媽媽發現爸爸有了外遇之後。

媽媽發怒了,大哭,大鬧,把爸爸最喜歡的衣服撕爛,把爸爸的臉掐出血。強強嚇住了,哭:“媽媽,我怕……”

爸爸先是做賊心虛,跪在媽媽面前,請求原諒,但後來見媽媽不依不饒,便失去了耐性,暴怒地跟媽媽吵架。強強再次嚇住了,哭:“爸爸,我怕……”

好長一段時間,爸爸媽媽互不說話。

強強去陪爸爸說話,但爸爸撫摸強強的頭,只是歎氣,不開口。強強去陪媽媽說話,但媽媽抱緊強強,只是哭,也不說話。

強強很難過,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便哭,以哭代替說話。

終於,爸爸媽媽離婚了,強強判給了爸爸,媽媽搬出去住了。

爸爸不准媽媽來看望強強,但強強很想媽媽。

“爸爸,我想媽媽……”強強說話很小聲,很小心翼翼的樣子,因為爸爸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但還是激怒了爸爸:“想什麼想?你這個小笨蛋!那個母夜叉有什麼好?蠻不講理,那麼心狠地離開我們……”

看著爸爸扭曲的面孔,強強嚇得不敢作聲了。

但媽媽也想強強,便一紙訴狀告到法院,爭取看望強強的權利,媽媽當然勝利了。

呆在媽媽家裡,雖然媽媽給好多吃的,好多玩具,但強強仍然悶悶不樂。

“強強怎麼啦?”媽媽關切地問。

“媽媽,我想爸爸……”看到媽媽一天到晚罵爸爸,強強說話很小聲,很小心翼翼的樣子。

但還是激怒了媽媽:“想什麼想?你真是小笨豬!那個沒良心的負心賊有什麼好?他被狐狸精迷住了,他的良心被狗吃了……”

看著媽媽扭曲的面孔,強強嚇得不敢作聲了。

強強越來越少說話,越來越少說話,他常常在夢裡跟爸爸媽媽一起玩——

“爸爸,為什麼天要黑?”

“媽媽,為什麼灰太狼始終吃不到喜羊羊?”

“爸爸,為什麼人有十個手指頭?”

“媽媽,為什麼兒子管媽媽叫媽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夢中,強強終於又聽到爸爸媽媽開心的笑聲。而醒來後,強強總是哭,總是用小手不停地擦眼睛……

寒冬臘月,冷風刺骨,強強的生日到了。爸爸給強強買了生日蛋糕和好多玩具,但回到家,卻不見了強強!

爸爸慌張地打開門,準備到外面找強強,卻碰見媽媽也提著生日蛋糕趕來,準備接強強去過生日。聽說強強不見了,媽媽發瘋似地捶打爸爸,哭喊:“你賠我強強!強強要是有什麼好歹,我和你拼命……”

天快黑了,天空開始飄著雪花。在兒童公園,爸爸媽媽終於找著了強強。強強蜷縮在兒童轉椅上,小臉發紫。這是強強最喜歡玩的地方,以前強強生日或者節假日,爸爸媽媽總是帶著強強來這裡玩。

聽到爸爸媽媽的呼喚,強強睜開了眼,小臉露出一絲笑,強強想喊,但發不出聲,強強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一句話。

“阿——,阿——”稚嫩的童聲,是那樣的令人揪心……

 

                             2013.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