槳聲燈影裡的憂鬱

●詩說秦淮八艷(八首)

 

秦淮八艷,曾經活躍在秦淮河邊的八個漂亮的女人。那八個漂亮的女人,生活在一個很不幸的年代。墮入青樓、淪落風塵,悲劇的人生命運是已經被注定了的。風雨飄零、顛沛流離的她們,在改朝換代的變亂中,其民族氣節,其俠義之風,

成為那個年代最後的 八根肋骨。八個漂亮的女人,文化古城一道亮麗的風景……

                        —— 題 記

 

1風流女俠寇白門

 

寇白門,出生於世娼之家。人稱「娟娟靜美,跌宕風流,能度曲, 善畫蘭,相知拈韻」,秦淮名妓中之佼佼者。17歲時嫁聲勢顯赫的功臣保國公朱國弼,不久遭棄,被晾在「冷宮」。1645年清軍南下,朱國弼投降,後被清廷軟禁。寇氏短衣匹馬歸返金陵,籌集2萬兩銀子將朱贖釋,然後離開朱家,重返青樓,人稱「女俠」。

 

 

不雨的豪門  枯了三個月前的

幻夢  慘白的上弦月  濃縮成

又一個輪回的遙望  在最疼痛的

蒼涼裡  影子被拉得瘦長

 

薄情的老男人  又有了新歡

迎娶時的海誓山盟  只剩下一張

虛偽的外殼  一只蝙蝠倒掛

天宮  滿腹的經綸被洗劫一空

 

不再保國的保國公  靠姐妹們的

兩萬兩銀子贖釋  若幻若真的記憶

早就成為落定的塵埃  情債錢債

皆已了斷  冷卻了的心血沒有溫熱

 

重圓舊夢是不可能的了  復返青樓

廣交賓客  或笑或罵  或歌或哭

雖道是風姿綽約不減當年  畢竟是

徐娘半老  夢之路佈滿青苔……

 

 

2長齋繡佛卞玉京

 

卞玉京,自號「玉京道人」。出身於秦淮官宦之家。父早亡,淪為歌妓。詩琴書畫無所不能。與著名詩人吳梅村有過一段姻緣。後來一諸侯欲娶她,因不得意而出家當了女道士。再後來隱居無錫惠山, 十餘年後病逝,葬於惠山柢陀庵錦樹林。

 

 

雨是昨夜沒有流盡的淚  夢中的

思念在雲翳間穿行  一記閃電

擊中舊日的傷口  出家的女道士

在感嘆自己歷經劫難的一生

離去的背影  迷失在夜晚的深宮

 

渾濁的秦淮河  終年流淌著青樓的

辛酸  舊時的身影在搖動的

槳聲裡沉默無語  舉起歲月的酒杯

靈魂在等待中被瘦成一支枯葦

河邊的夜幕下  飄零著滴血的桃花

 

弦索冷無聲  血書『法華經』  被

傷害的心  打包後珍藏在箱底

在自己的故事裡  流著自己的淚

在寧靜的夜晚  做著自己的夢

天冷了  再以落葉包裝自己……

 

 

3俠骨芳心顧眉生

 

顧眉生,即顧媚,號橫波。通文史,善畫蘭,尤擅長度曲,時人推為南曲第一。曾與劉芳約為夫婦,後嫁「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龔定山作妾,劉因此而以身殉情。龔得顧媚甚寵愛,號曰「善特」。後龔以顧為亞妻,受一品封典。顧則多次利用龔的政治地位,積極支持江南人民的抗清鬥爭。

 

 

穿越黑暗的記憶  讓這個夜晚

格外靜謐  淅淅瀝瀝的秋雨

激蕩著心中的潮汐  家鄉在哭泣

 

血洗的江南  今夜沒有星光

入侵者的鐵騎  踐踏著祖宗的

墓碑  美麗的河山千瘡百孔

 

「一品夫人」的光環  穿不過

心靈的寒夜  平靜的湖水下露出

白花花的骨髓  葦草蒼灰如風

 

嘆眉樓人去  市隱園荒  心火熄滅

之後  只剩下一灘死滅的灰燼

喧鬧的尚書府  已經沒有了歌聲

 

比鹽水更鹹的  是亡國的眼淚

穿心而過的箭鏃  擊穿了昨夜的

好夢  一切在瞬間成為虛空……

 

 

 

4靈秀多才馬湘蘭

 

馬湘蘭,名守真,字湘蘭,小字玄兒,又字月嬌。因在家中排行第四,人稱“四娘”。 自幼不幸淪落風塵,為秦淮名妓之一。其秉性靈秀,能詩善畫,尤擅畫蘭竹,故以「湘蘭」著稱。有『馬湘蘭畫蘭長卷』、『湘蘭子集』、『三生傳』等著作傳世。

 

 

清風  碧波  玩月橋上的

月亮又升起來了  一棵

凋零的樹  伸展在晚秋的

夜空  楊柳岸夢疊深閨

 

腸斷蕭郎紙上句  一曲『玉簪』

萬里關山  一片丹心是幽蘭

那一聲杜鵑啼血  那一代紅顏

俠骨  柔情似水  鬥吟句猶在騷壇

 

把詞語壘進歷史  河道在窗口

轉彎  棲息在夜與晝的岸邊

一支畫筆  支撐著寧靜的天空

一身的落寞  已經沒了痛感……

 

 

5艷艷風塵董小宛

 

董小宛,出身於富庶人家。因父親早逝,家中經營的繡莊破產,被迫到金陵秦淮畫舫賣藝,為秦淮名妓之一。性文靜嫻雅,喜縱情山水。後與如皋才子冒辟疆相識,二人情投意合。在文壇大佬錢謙益的幫助下,嫁入冒家。九年後因病離世,年僅27歲。世傳小宛為清世祖奪入宮,即貴妃董鄂氏。經考,謬也!

 

 

幽草凄凄  滿園落花  深秋的

晚風  飄溢著逝者的唏噓

情感失血的細雨  在聲聲慢的

暮鼓中  灑下遍地悲咽

 

幻化成烏鴉顏色的泥土  在

陰濕裡變得更黑  來時的

路  已被歲月折損得曲曲彎彎

灰色的天空  正落葉飄零

 

去了  流落風塵的青蓮女史

去了  桃葉水閣的中秋之月

滑落河底的槳聲櫓影  仍然在

昨夜的夢境中尋尋覓覓……

 

 

6風骨嶒峻柳如是

 

柳如是,名是,字如是,小字蘼蕪,本名愛柳,因喜辛棄疾詞而自號如是。小時家貧,被賣到吳江為婢,妙齡墜入章台,為秦淮名姬之一。

與南明復社領袖陳子龍相識後情投意合,但陳在抗清起義中不幸戰敗而死。後來嫁東林領袖、文壇大佬錢謙益。錢降清後,她仍全力資助反清義軍,表現了強烈的愛國民族氣節。有『戊寅草』『柳如是詩』『尺續』等著作傳世。

 

海桐花發  年年風雨  記憶被

撕開一條口子  古秦淮的

風月  遮不住一個女子熱血的

噴湧  夕陽在晚風中消失

 

一雙眼睛  被蓋上了沉重的

夜幕  血雨腥風的江南

飄零著斷腸的琵琶  無語的

嗚咽  呢喃著無邊的寂寞

 

志士們先後離去  文德橋下

沉澱著冰冷的夜色  古城堡的

腹腔已經被掏空  一代才女

報國無門  汗已淚成了血……

 

 

7傾國名姬陳圓圓

 

陳圓圓,原姓邢,名沅,字圓圓。幼從養母陳氏,故改姓陳。殊色秀容,花明雪艷。能歌善舞,色藝冠時。崇禎末年,被田妃的哥哥田畹帶入京城,後被吳三桂藏在府中。李自成打進北京後,被李之部下所掠。李自成戰敗,復歸吳三桂,後由秦入蜀,然後一直在雲南。後吳三桂別娶,圓圓遂獨居別院,對吳漸漸離心。後削發為尼,於五華山華國寺長齋繡佛。

吳三桂死後,自沉於寺外蓮花池。

 

 

一路的顛沛流離  鮮嫩的青春

被碾成一絲淡淡的哀愁  零落的

花瓣  在秋風裡黯然抽泣

 

灰暗的色彩  籠罩在寺院的上空

高原的霧  悄悄爬上了不再年輕的

面頰和鎖骨  道一聲阿尼陀拂

 

星空下  一聲聲木魚敲擊著

夜晚的深沉  無聲的殘月

夾著舊夢  被昨天的淚水淹沒

 

山高路遠的江南  裂著夜的

傷口  懸浮在霧裡的鷓鴣

從黎明的森林中吐出一串虛空

 

我佛慈悲  今夜的涅槃在時間的

門外  從此岸到彼岸  落水的

一塊石頭  能否激起水中的浪花?……

 

 

8俠肝義膽李香君

 

李香君,又名李香,南京人,秣陵教坊名妓。明末,與時稱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相識、相知、相戀。因受閹黨阮大鋮的迫害,侯方域去投奔抗清將領史可法。明亡,福王即位金陵,是為南明。小王朝的督撫田仰欲仗勢強娶,香君自殺抗爭,以血濺扇。扇子上的血後來被友人畫成一束桃花。再後來,被孔尚任寫成《桃花扇》。李香君的故事,也就因此而成為一曲傳誦千古的歷史傳奇。

 

 

黃昏從夢裡褪去  夜空被熱血

染紅  三百六十多年前的

一段歷史  被一位女子折疊成

一把滴血的畫扇  扇子後面

呼嘯著一個沒落王朝的血雨腥風

 

臨水的閣樓上  一株虯韌的

桃枝  伸展著被夜幕塵封

被黑暗扭曲的靈魂  那一腔

滾燙的血  讓一條曖昧的

河  有了與大江一樣的體溫

 

帝國的斜陽  映照著你的

落寞  游刃的寒夜在

歲月舉起的酒杯中沉醉

被流言啄空了的一只青果

在冷酷如冰的蒼涼裡享受孤寂

 

珠簾十里  紅巾翠袖  隔世的

槳聲  在斷代的溫差中夜飲

後庭花已經凋謝  媚香樓

花濃如酒  沉甸甸的風

掠過秦淮兩岸今夜的繁華……

 

   (原載2012年第2期『南京老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