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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和尚”的風流與憂鬱
✦✦✦ 詩說蘇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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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夜的風吻著多情的
雲，思想殷紅的血
從我的體內緩慢滲出
廣慈醫院的病床上
我再一次
把兩隻蝴蝶的殘骸
埋進初夏的土壤
然後用伸進虛空的手指
去感知流瀉的光陰
往年那熱切的葉蟬與樹螟
此刻也然不見蹤影
行雲流水，一天明月
一代詩僧，縱有歡腸已似冰
2
多少湖光照徹的事物
耽於未知的沉默
平平仄仄的七言絕句
不斷地溢出晶瑩的詩意
被寂寞咬破的心，無法
釋懷一滴淚的惆悵
面對鏡子的時候，我知道
未老先衰的是臉蛋，而不是時間
3
大海那邊，漫天的櫻花花瓣
早已在風雨中飄落
漣漪上的那張陌生的臉
一次次在我的眼前面目全非
那些年，我總是小心翼翼
彷彿每一天都是劫後餘生
母親啊，您在哪裡？
苦難中的您，為什麼不與我同行？
卅五年，這別樣的出身
總是讓我形影孤單，欲哭無淚！
4
淚眼更誰愁似我
不如出家
念佛長壽寺。般若、禪定
半身塵世半身僧
六根難以清淨
往事皆坍塌於時間的無情
5
滑過靈魂的心弦
激情注入指尖
茫茫煙水著浮身
在流水中聽剝繭聲
在時間的清流上
感受人生的大愛與至痛
6
夢裏依稀，煙雨迷濛
輕撩紗帳的女子
內心綻放著亂世的憂傷
日本——香港——暹羅
廣州——上海——杭州
雲遊天下，獨有傷心
驢背客
心繫家國，又聽寒山
夜半鐘
風帆，依舊在天與水之間穿行
7
生母的淚，養母的情
還有姑娘靜子的心
親情愛情，總是讓我悲苦無言
輕挑竹簾，輕輕拂去
昨夜落下的雨滴
眺望那遠方的倩影
只留下一聲歎息
一池心事，靜等漣漪點化
8
契闊死生君莫問
行雲流水一孤僧
蝸居在一滴墨裏的我
任時間迴盪著暴風雨般的濤聲
9
戒定慧、信願行、菩提心
持戒、生慧、習定
心佛同體
自心自性
一部《梵文典》
為我驅走淒風冷雨的苦辛
夢連著曠野，心飛得很遠
一輪滿月升起，染亮了一窪清寒
10
處處無家，處處都是家
離念即真，妙明究竟
親和會上提一壺春色
哀思越過蒼茫
用信念搭起一座幻滅的蜃樓
街燈把影子拉長又縮短
秋月的滴簷仍在敲打著小巷
11
在《斷魂零雁記》裏
看萬木蕭疏
在《天涯紅淚記》裏
坐等一場冬雪
但願蒼茫大地，從此不再冷酷如冰
不惻的人生需要我獨自漂泊
一箭穿心，只留下寒涼與苦味
12
從青年會、拒俄義勇隊到南社
從章太炎、柳亞子到陳獨秀
身與心的雙向互融
讓我的力和魂魄，在新世紀的
鐘聲裏
蕩漾、復活、上昇
詩僧、藝僧、情僧
在時代的浪潮中展現生命的極致
13
你們都叫我佛門奇人
你們都說我無畏無私
你們道我是聰明絕頂、愛國救世
哪裡曉得我早已顛沛流離、身心交瘁
在情與禪、僧與俗之間輾轉
在天堂與地獄中百轉千迴
知行合一，即事即理
三生花草，故國傷心只淚流
14
修行不離世間法
靜觀萬物心自得
在詩與畫之間遊走
讓藝術之光照亮自己的靈魂
遠遠孤飛天際鶴
一天明月白如霜
我站在時間的傷口歌唱
一顆心已經被歲月慢慢掏空
15
一個中國商人與東洋女人的
混血兒
一個苦命的私生子
在人們的虐待、冷遇和歧視中
我要拯救的是
無數多災多難的靈魂
那一雙佛眼的後面
是一顆救苦救難的慈悲心
16
為追美女，我被撞落了
兩顆門牙
因為愛慕，我曾經與多位藝伎
打成一片
風流乃中國文人的本性
做了和尚的我，也不能免俗
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
愛女人不是罪過
浮塵的因緣中，總是燃燒著
激情和青春
17
驚濤拍打著大海岸邊的礁石
風吹千年的故事瘦了歲月
歲月留下的那抹苦澀
常常在我的淚水裏回味
日子是酒，正斟滿空空的酒杯
易水蕭蕭人去也
光陰在一滴月光中流失
那條回家的路已經長滿青苔
18
為一隻桃子的墜落感慨萬千
用幾行絕句堆砌一座城樓
再用掃帚掃淨樓下的落葉和憂傷
南飛的雁，穿過一簾冷冷的
秋雨。因為愛
筆下的文字早已淚流滿面
19
在“情”字上糾結一生
一生為女人倍受煎熬
被一場浩大的花事劫持
春天漸行漸遠，灑下一路花瓣
心事不眠，從憔悴的燈下出發
以鷹的矯健飛向西天佛國
20
別的和尚在寺廟裏參悟
我在妓院的女人堆裏得道
夜晚，抱一塊冷漠的石頭入睡
夢回大海，那裏有我來世的溫暖
以一種若即若離的方式遊走
我跋涉於圓夢的途中，沒有退路
21
相遇的路口，一字一句地
讀懂每一片月光，
混跡於風中的思緒
正一步一步地向佛國靠近
青春的韻腳，在車載音樂裏蕩漾
遠，就在咫尺；近，可是天涯
守著一朵敗花，守著一瓣
冷月，守著一盤殘局
目光，掃過天空的流雲
22
心即是佛 心上用心
心隨境轉 見境生心
一個人的夜，浮在
黑白相間的江面
槳隨心動，駛向彼岸
等待一池倒影
去約會一顆春心
漂泊多年，行囊裏只剩下
一堆精瘦的文字
含淚的往事，藏著一生的
惆悵、苦難與憂鬱
在生的縫隙裏
找回已經溜走的歲月
23
大雁的一聲啼鳴，叫出
漂泊者的一腔鄉愁
穿透群山心臟的秋風
讓大地瑟瑟發抖
我趕緊抓住一句鄉音
在冰雪中日夜兼程
風馳電摯，奔向心靈的家園
把這個世界的寒冬踩在腳下
去擁抱前方盛開的桃紅
一個女子從我虛構的世界走過
我在煙花的灰燼裏看到熱淚
月光下的催眠曲讓我驚醒
啊，有時候愛也會成為一種傷害
24
枕上，一抹鼾聲
唇邊，半句相思
一江秋水
流過記憶的岸
這個世界
有多少美好正在失卻和淪陷
一簾煙雨，不在江南
風雪中掃出的路
被西天的一抹晚霞染紅
壺裏乾坤，杯中日月
您的一對酒窩，盛滿了笑容
25
去妄即真。信，從人從言
佛法如世法，言從心生
人以信立，心口如一
流螢明滅夜悠悠
素女嬋娟，在一首詩裏望月
一滴滴血汗流入歷史
一場雪被凍僵在風中
養天地之正氣，化腐朽為神奇
天上宮闕，故壘西邊
人道是風花雪月，寸斷肝腸
26
撈起流水中的一片秋葉
幻化成蝶，飛進
東坡赤壁上那幅美麗的風景
月，在橋下的水面上沉浮
風，在訴說這些年
他鄉漂泊的酸楚
萬籟俱寂，這漫漫的秋夜……
27
疏柳盡含煙，獨上寺南樓。
傳歌如有訴，綠黛自生愁。
江南春已晚，佳人不可期。
九關日已遠，恒河去不息。①
28
無端狂笑無端哭，茫茫煙水著浮身。
羸馬未須愁遠道，行雲流水一孤僧。
芳草天涯人似夢，夢裏依稀認眼波。
一代遺民痛劫灰，落花如雨亂愁多。②
29
三次戒剃，一心向佛
一切有情，都無掛礙
悠悠三十五載
懺盡情禪空色
在一朵花的豔麗中
終於完成這一生最後的突圍
無相，心地無非無我
去妄，佛法一門深入
曾經的多情傷感
被揉碎成一片江南煙雨
蹉跎歲月
被咀嚼成一顆蒼老的心
30
以肝膽為崢嶸嶽峙
以血淚為浩蕩江河
將清醇的夜色
斟入小詩
我攀登更高的自己
路的盡頭我兩手空空
傷感中握不住一顆淚滴
31
詩人 畫家 文學家
詩僧 畫僧 情僧……
激進的革命者，虔誠的
佛教徒。戀母的兒子
愛女人的花和尚
四海為家的漂泊者
一個“不可無一，不可有二”的
“革命和尚” ③
一個“亙古未見的稀世之才”……④
32
光環雖然耀眼，不過是
一場虛無。面對你們
好心的讚譽
我總是頭暈目眩
陽光被森林刪節成
斷續的記憶
如今的街頭已經空無一人
不想看一具行屍走肉的愚蠢
不想被所謂的“偉大”愚弄
站在城市高樓的平臺
我飄蕩的靈魂找不到家
33
我呼吸著，卻感受不到
空氣的流動
我行走著，卻感覺不到
道路的延伸
路漫漫其修遠兮
我只能在自己的光陰裏分泌黃昏
人間花草太匆匆，春未殘時
這世界的豔麗已經在風雨中凋零
34
我在五月的夕陽中遠行
把一個痛留在這世上
風，一陣陣吹來山的心事
疲憊的腳步，碰落一聲杜鵑的啼鳴
星空是不敢望的
一望夜便深了
心火是不敢熄的
一熄，這大地就沒有光了……
35
卅五年，在自己的淚水中漂泊
心即是佛，是空是色本無殊
苦難中伸出堅韌的雙手
攬著歷史的纖繩向前爬行
站在險峻的山頂歌唱
唱出一片稻子的金黃與成熟
穿越沉默的詞語
去測量天公的高度
將被淋濕的惆悵折疊
萬劫，往劫。看六道輪迴
36
千里跋涉的路上，我嚼著
自己的故事
去妄即真，尚留微命作詩僧
家國動盪無寧日
命若遊絲，四周風雨總纏綿
歡也飄零，悲也飄零
歡也飄零，悲也飄零
幾樹寒梅帶雪紅
心是真如，心佛同體。
寒禽簑草伴愁顏
一瓢禪語洗去業力
今夜，我與空無在蝶夢中起舞……
①②蘇曼殊詩之集句。
③柳亞子先生語。
④章太炎先生語。
2017.8.17於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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