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命中流動著永恆的春色
◆王耀東的詩歌五十年
詩不僅進入了我的生命,而詩也變成我的生命。
—— 王耀東:《詩的悟道在哪裡》
如果從1959年6月13日在《山東青年報》上發表第一首詩作《滿場金黃黃》算起,王耀東的詩齡已經整整55個春秋了。
55年坎坷詩路的艱難跋涉,王耀東已經由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伙,磨練成飽經風雨滄桑、思想成熟、在海內外頗有影響力的一位著名詩人。打開剛剛由華齡出版社出版發行的三大本《王耀東詩文選》,我感受到的是一位詩心不老、終身與詩為伴的挺拔身影,一位在人生的征途上不斷燃燒自己、不斷以心火照亮這個世界的詩人形象。
大美有範,妙手無痕。五十多年來,詩人王耀東在自己選擇的詩路上風雨無阻、從未止步,一直行走在以詞語為表象的內心探險的路上。詩歌是他的宗教,是他的生命得以延伸的永不枯竭的精神能源。2100多頁的三卷文集中,860多首飽含激情、感人肺腑的詩篇,220多篇探討詩藝、縱論詩道的文章,就是他55年詩意人生的一個忠實的記錄。
在詩性直覺的一種無意識中,他呈現的是對這個世界的愛,是對人間真、善、美的執著追求……
1
就在發表第一首詩作那一年的冬天,王耀東和他的詩一起參軍了。
他成了一名解放軍的戰士,他的詩很快也就成了風靡全軍的戰士詩。
不久,我們就在一張《解放軍報》上聽到了他那《堅決打它個稀巴爛》的呼喊:
刀磨快,槍擦亮,
人民戰士保海防。
瘋狗自己來送死,
堅決打它稀巴爛!……
那一年,在關外另一個軍種服役的筆者,曾經為這一首直抒胸臆的快板詩被感動得熱血沸騰。王耀東這個名字,成了我和我的戰友們崇拜的眾多詩人偶像之一。
對於上一世紀60年代在軍營中頗為流行的這種戰士詩,今天的許多詩人們已經不以為然、甚至於不屑一顧了。但是,它卻喊出了那個年代我們這些熱血青年報效人民、報效祖國的、發自肺腑的心聲。也許它失之膚淺、簡單,或者說它只是一種宣傳、鼓動的口號,而不是詩。但是,它確確實實是那個年代青年士兵心靈的真實寫照。
作為一個詩人,王耀東做到了他能夠做的一切。作為一個青年詩人,生活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能夠做到這一點已經是相當的不容易了。詩人盡了他的心和力,我們不能有更多的苛求。
歷史地看,我們可以說,如果沒有那個年代寫戰士詩的王耀東,也就不會有後來以鄉土詩、現代詩風靡詩壇的王耀東了。
2
無愧於時代的詩人,在風風雨雨的軍營中摸爬滾打了二十年之後,在上世紀的70年代末,又回到了他的家鄉——山東濰坊。
王耀東,本名王德安。1940年3月,他出生於濰坊市臨朐縣一個貧苦農民的家庭。盡管因為從軍而離開家鄉達20年之久,詩人仍然像當初一樣愛著他的故土。他熟悉那裡的一草一木,那裡的山山水水總是在他的夢中縈繞不去,一往情深。
脫下軍裝,38歲的他成了濰坊市群眾藝術館的副館長。後來,又調入文聯,主編《鳶都報》、《大風箏詩刊》、《齊魯文學》等報刊。與家鄉土地再度親近的詩人,在母親的一聲聲呼喚中,開始構築他的理想家園,構築他的家園之夢,構築他夢中鄉土的現代神話。
這現代神話就是新鄉土詩的創作。
請看,在詩人眼中澎湃的那《河水流動的姿勢》:
躺在河床上
仰望太陽垂下
一滴透明的桔汁
深深地一吸
如河水一樣流動
一切自由自在歲月也在
自由自在中流去……
在這一首短詩中,詩人是把鄉土作為永不泯滅的人類最純正的情愫之載體的。正如王德領先生在點評中所言,王耀東之所以能夠超越其他鄉土詩人,就是在於他是把鄉土“作為一種聖殿來愛,作為一種生命體來愛,作為農耕文明保存在現代人心中的最美好的一道風景來愛。詩人絕非超然於物外,而是與鄉土融為一體的”:
而今有人如果
切開我的血管
仍有河水流動的姿勢
仍有陽光初升的顏色……
詩人的筆下,鄉土是澎湃在體內的血液,是臍帶,是停泊靈魂的寧靜的港灣。在後來的一篇文章中,王耀東坦言:“鄉土是一種力量,幾十年來我聽命於它的呼喚;它是我生命的一種真實需求,是我生命的母體……”
《他,要挺起的》一詩,寫的是遷入新居的農民一個讓人感到忍俊不禁而又有些辛酸的下意識的動作:
他,抖抖身上的泥土
向著新房的門檻走去
連他自己也沒料到
又像進他的土茅屋一樣
彎了一下腰脊……
人們看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中國農民生活狀態的歷史的真實。看似短短的幾行,顯示的卻是一個多麼巨大的容量。這一彎腰,飽含著他(還有和他一樣的父老鄉親)多少艱辛茹苦的辛酸歲月!
這樣飽含著厚重歷史內蘊的經典細節,如果沒有詩人不可或缺的藝術敏感,是絕對捕捉不到的。
當然,詩人的書寫並沒有到此為止,更具藝術光彩的一半還在後面。當詩中的“他”意識到這個習慣動作的荒謬性的時候,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天真得像一個孩子
回轉過身來,以主人的身姿
重走一次……
這意味深長的“重走一次”,從下意識的低頭彎腰,到自覺地昂首挺胸,象徵著一次重大的歷史跨越。兩次進門,兩種姿態,構成了一幅歷史的、時代的縮影,記憶中國農民精神狀態演變的縮影。正如《詩刊》原主編楊子敏所言,正是在這震撼人心的“重走一次”的歷史體驗中,中國農民開始了自己主宰自己命運的主體意識的萌動。
對土地的皈依感是王耀東鄉土詩的命脈之所在。對於大變革年代鄉村發生的巨大變化,他不是盲目的人云亦云,不是一味的高唱讚歌。他看到了現實社會的另一面,看到了一些農民失去土地後的迷茫與困惑。他大量的詩作反映了變革中的農村社會的酸甜苦辣,對現代化過程中的沉重代價感到擔憂。他的詩讓人感到沉重,甚至有點些許的悲涼。他寫出了歷史沉重深厚的底蘊和現實的嚴峻與凝重,深層次地反映了農村生活的真實面貌,揭示了現代社會所謂“鄉愁”的本質。
那一曲曲純正的鄉音,濃縮的是變革年代中國農民的心曲。
3
作為一個勇於探索、不斷求新、求變的詩人,王耀東的詩風、詩藝無時不在痛苦的蛻變之中。五十多年來,他不斷地摸索、不斷地進取,在一次次的“自我否定”之後又開始一次次的“重塑自己”。
創作於1990年7月28日的短詩:《鄉事》,由於台灣詩人岳宗的一封批評信而成了王耀東詩歌創作中的一次標誌性事件。《鄉事》一詩不長,全詩如下:
紛沓如雲的事/ 沿著血緣的脈管/
流注,或激湍奔突/ 或纏綿如雨//
明月依然是/ 那副樣子,姍姍地/
總是來遲,她無聲/ 心卻聽得真切//
在她那裡/ 相思的柳絲未必都是白髮/
唯有那段盟約依然/
綠綠地遮滿記憶/ 路上,偶然一個回眸掀翻目光/
乃是一次夢的錯誤/ 窗前的踟躇的腳步/
已經遠去,金秋卻如約走來/
心是一只飄蕩的篷船/ 無法標定泊的駐處/
只有疏星朗月下的遠山/
黑黝黝地站在那裡/ 似在傾聽我不改的痴情
岳宗認為,這首詩中“散文的語言用得太多”,“不夠洗練精簡”。對於台灣詩人的不同意見,虛懷若谷的王耀東坦誠面對,當即決定將來信在自己主編的《鳶都報》上全文公開發表,從而拉開了兩岸詩人關於詩歌的一場各抒己見的熱烈對話。許多人都沒有想到,這場由一張地方小報發起的關於詩歌創作的討論,竟然迅速波及全國大專院校、高層知識界,一些著名詩人、詩評家紛紛寫信、撰稿,對新詩創作中一些重要問題進行了廣泛的探討。討論歷時三個多月,一張小小的《鳶都報》因此而受到海內外詩壇廣泛的關注。
事情似乎已經過去,一切復歸平靜。王耀東自己也沒有料到,兩年後的山西太原會再起波瀾。1993年11月25日,《太原日報》的副刊重登了岳宗的信,還同時刊登詩人翻譯家屠岸先生對岳宗的商榷。隨後,台灣《世界論壇報》,美國《華報》、《僑報》,英國《泰晤士報》,菲律賓《商報》也紛紛發表商榷文章。
在新舊交替的變革時代,一首有所創新、有所突破的佳作必然會引起社會各方面廣泛的關注。沒有這種新舊思潮的碰撞,詩壇就沒有活力,社會也不會進步。王耀東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他抓住時機,因勢利導,從而引領了那個特定年代一場鄉土詩歌變革的浪潮。
一首二十幾行的短詩,竟然將一個本來風平浪靜的詩壇攪得波瀾起伏。詩壇那些大佬們,從此對王耀東該更加刮目相看了。
4
入選《中國詩歌年鑒》、《中國新時期爭鳴詩選》等多種權威新詩選刊的《鄉事》,標誌著王耀東在鄉土詩的創新上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在上一世紀八十年代以後的三十年中,詩人以其飽滿的熱情和堅忍不拔的毅力,跋涉在坎坷不平的中國文化高地。《在歷史的眼睛裡》、《崛起集》、《愛的寶石花》、《逝去的彩雲》、《不流淚的土地》等諸多詩集的先後問世,讓我們在新舊兩個世紀的交替中,得以領略存在於當代中國廣大鄉村中的、內在的濃濃詩情。
正如著名詩評家謝冕指出的,王耀東“可以說是一位專注的「鄉土詩人」”。他的新鄉土詩,“從題材上和表現上,從詩境的營造和韻味提煉上,對新詩的視野和技藝均有拓寬。”
“他的創造性勞動在於把現代手法和古典韻味做到理想的契合。他為傳統和現代、中國和西方這些被視為難以調和的審美對立,找到了它們的交彙點”。他的作品“所展現的給人印象深刻的新意,即傳統文化色彩的強化和詩藝的更為成熟精湛。”
一言以蔽之,王耀東之鄉土詩,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鄉土詩了。“民族其魂、現代其風”(馮中一語),已經成為他的新鄉土詩獨特的精神和氣韻。
這個變革的年代,以現代意識灌注、再以現代手法表現的新鄉土詩的誕生,是對人類生存、發展狀態的本質考察,對世界本源的一種生命哲學的穿透,是人性的一種深刻覺醒。
王耀東的新鄉土詩,對傳統鄉土詩的突破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新鄉土詩寫出了歷史沉重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現實社會的嚴峻與凝重。比如寫於1992年12月的《鄉村的夜》,已經完全沒有了60年代詩人筆下恬靜、安謐、溫馨的田園風光。人們看到的是:
蒼涼的夜色斜落在驛道
沉重的村莊,燈光吐出蛇的舌頭
荒原的狼嘯從耳膜的後壁鑽出
呼喚孩子驚恐的面色……
詩人以體驗者的身份述說著他對現代鄉村的發現與思考,深刻揭示了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中國農民被壓抑的精神狀態。在歷史的眼睛裡,一切桃花源、烏托邦都是不存在的,存在的永遠是生活中的苦難與艱辛。詩人在努力突破自身的同時也衝決著傳統藩籬的羈絆,其詩思的深度與構思的力度,真正體現了詩人思想的成熟與藝術風格的多樣化。
寫於1993年7月的《鏊子新說》中,詩人的鄉土情結更是躍然紙上:
我望我的父老
彎腰駝背,熬盡油的骨骼
我每食一口
眼中都噙滿淚水
飽食經典
卻不能使他們站立起來
瀟瀟灑灑,同世人一同行走……
還有前邊提到的《他,要挺起的》一詩中透出的,那幾許逝去的歷史重負的蒼涼,今天讀來仍然讓人不勝感慨。
詩人眾多的詩篇中,深層次地揭示了農村生活的本質。在禮讚改革開放的同時,也無情地掀開了生活中的陰暗面。王耀東的新鄉土詩,寫出了深厚的歷史底蘊,寫出了變革中的社會現實及其錯綜複雜的方方面面。這在中國鄉土詩發展的歷史上,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突破。
二、在形式和表現手法上的創新,是王耀東對傳統鄉土詩的又一重要突破。
由於歷史的影響,成長於上一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詩人,大多走的是古典詩詞與民歌相結合的路子。王耀東在那個時候當然也不例外。但是,到了改革開放的八、九十年代,得風氣之先的他卻獨闢蹊徑,在形式和表現手法上開始了對西方現代性的借鑒和吸收。請看:
成熟的秋天,是可以摘下來的
是那一嘟嚕棗兒掛在牆上的時候
仍然不停地擺動
使秋天沒有離開你
那種透明的顏色
仍給你高遠的感覺……
這是詩人寫於1992年8月的一首短詩:《當一嘟嚕棗兒掛在牆上的時候》中的一節。很明顯,詩人在這一首詩中借鑒了西方象徵派的一些手法。用掛在牆上的那“一嘟嚕棗兒”來象徵成熟的秋季,不由讓人感受到豐收的凝重。
寫於1993年4月的《白楊》,則是採用擬人和象徵手法來刻畫一位老農的精神風貌:
傲然成男子風度/總是立姿/在岸上排列/太陽是手臂上的彩球……
詩中,以白楊頂天立地、力大無窮的氣勢,來象徵農民世世代代倔強挺拔、不折不撓的氣概,給人以力度之感。
詩歌是最講究形式意味的藝術。王耀東特別注重剪取生活的小鏡頭,在情景鮮明的整體構圖中,穿插運用比喻、通感、暗示乃至意象的變幻跳躍等多種手法,收平中見奇、變幻多姿之效。
情景鮮明、手法變幻,格調樸素、語境開闊,正是王耀東新鄉土詩的魅力之所在。
5
一直以為“鄉土詩”是王耀東的“強項”,是他創作上的“高峰”、“代表作”。沒有想到的是,他還是一位“山水詩人”。一本收錄了他的118首短詩的小冊子:《折一支菩提送給你》,不僅標誌著作為詩人的王耀東,在詩路上的新開拓、新成就,而且也是我國現代山水詩的一次創新與飛躍。有了這一本《菩提》,我國的山水詩終於邁過了“現代”的門檻,而有了一個與以往完全不同的、讓人耳目一新的境界與意蘊。
那些日子,站在大自然面前的詩人,面對世界萬物,那山川、大氣、陽光都在以一種生命的形態撲向詩人的懷抱。於是,一種天人合一的融合,物與我的融合,一種博大的呼吸與詩的神性,頓時向詩人降臨了。
1994年11月,《步向源頭》的王耀東心潮起伏。詩,在他的筆下水到渠成的開始流溢:
目光的觸及,有如遇到處女時的
驚愕/雲和山在鏡子裡/
以陌生的形態向我逼視/都是違背想像/那種奔突/那種清脆/
那種冷淡/十分清醒地穿過空白……
肉體懸浮,靈魂出竅。我們看到的是那已經老去的歲月裡,沿路的風景正在被走得細碎。從此,情感的沙漠不再失血,心中的夢被一一折疊。蕩氣回腸、激動不已的詩人,面對當代社會的裂變、衝撞、異化、戰爭、災害、悲劇,面對現代人的那種困惑、焦慮、悲壯、死亡以及不甘示弱的奮勇掙扎,悠悠的生命之河開始奔瀉。
從自然風物入手,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寄托於山水自然之中,並由此打開連接彼岸的通道,以表達自己的洞悉之明及情感上的波瀾起伏,是王耀東山水詩的一個重要特色。在《塔爾寺壁畫》一詩中,我們就看到:
人,就在無視覺的陰影之中/頂禮膜拜
殘苦的人生之舟/
開始陷入迷津。知識變得可怕/在我們的面孔上,人性的詩意/
已被神性扭曲……
外師現代,內化古典。以真實的情感展示心靈,在成熟中透著澄淨與睿智。越過這些文字,我們往往聯想到周圍一些嚴酷的現實,進而體驗到來自命運的刻骨的凄涼與疼痛。王耀東的山水詩,經常在超然之中透出不可名狀的意緒,或輕或沉,或喜或悲,讓人久久揮之不去。
溫奉橋先生認為,王耀東的山水詩“擺脫了傳統山水詩的陳腐氣,以生命意識貫注於山川景物,擺脫了許多當代山水詩的呆板和淺薄,將現代意識和現代手法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既豐富了當代山水詩的表現手法,又拓展了傳統山水詩的表現領域,是對山水詩的一種新的探索,新的開拓,新的超越”。
以現代生命情景穿越古典意境,柔弱的心靈承載著大千世界的全部是非善惡。王耀東詩的豐富內涵,還有它的精神高度,是有目共睹的。它的體驗是深層次的,其指向是人類的深層意識。那憂患之心、那悲憫情懷、那營造意象的技巧,都是以往的山水詩所難以比肩的。
山水就是鄉土。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說,山水詩也是鄉土詩的一種。作為一個鄉土詩人,王耀東對山水詩的關注與實踐,是必然的。山水詩是其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方面。
這樣的山水詩,在當代詩壇上該有它應有的地位。
然而,對於王耀東山水詩的價值,在我國卻被嚴重地低估了。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王耀東寫過不錯的山水詩,更沒有多少人對它進行認真的研究與評估。像一件過了季節的棉衣,它被人們漸漸地淡忘了。
6
對於王耀東來說,詩不僅進入了他的生命,而且已經變成了他的生命中最核心的部分。在他鮮紅的血液中,詩是最紅、最熱、最具活力的那一滴。
他不僅寫詩,而且在創作的過程中潛心研究詩歌的理論。在他這三大本《王耀東詩文選》中,談詩歌理論的文章就有220多篇,其篇幅約佔整個《詩文選》的三分之一以上。
這僅僅是他詩論的一部分。還有相當一部分談詩論藝的文章,由於篇幅的限制而沒有收入這部文集。
詩是語言的藝術,更是靈魂的藝術。王耀東以其創作中的切身體會告訴人們,要把自己的骨血變成詩,關鍵在於激情,用生命點燃的激情。“生命的激情多旺盛,詩的火光就會燃得多亮。只要把生命點燃起來,詩的篇章就無比輝煌”(《用生命點燃的激情》)。他的詩歌創作,突破了某些詩人提倡的“詩到語言為止”的桎梏,站上了思想和人性的制高點——他選擇的是在思想和人性的高峰上飛行。在他的詩歌創作中,始終堅持以思想和人性的目光來觀照、洞察,感悟宇宙、歷史、社會、時代、人生和心靈,充滿著一種現代精神和當代意識。
詩歌寫作是從語言出發朝向心靈的探尋,是對詩人的靈魂和人類良心的拯救。作為新鄉土詩的開創者之一,王耀東認為,任何高雅的詩,它的格調色彩無不和大自然有著血肉相連的關係。對於詩人中傳統與先鋒的矛盾,他主張傳統必須是融入現代藝術的傳統,先鋒也必須是繼承漢語詩歌傳統的先鋒。
進入中年之後的許多詩人,往往都在為如何實行跨躍式創作、進入一個新的境界而感到苦惱、迷茫,常常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探討與思索之後,王耀東提出了一個“空間境界之說”。所謂“空間境界”,他說那只是他的“一種假定”。那是“一個形似宇宙的空間,一種比現實更廣闊、更夢幻、更豐富、更博大、更凝重、具有多層次感覺的世界。詩的那個形態,不是在真實世界之中,而是在真實世界之外、之上”。王耀東認為,“空間境界是否能夠打開、進入,全憑作者的感悟”。能否自覺進入這個“空間境界”,對一個詩人來說“至關重要”。它是“關係到詩是否上一個高層次的問題。不僅僅是一些技巧問題,而是關係到是詩不是詩的
根本問題”。(《關於“空間境界”之說》)
“空間境界”說的提出,當即引起海內外詩壇及眾多詩人、詩評家的廣泛關注。王耀東並沒有因此而止步。他一邊寫詩,一邊思考,把詩歌作為一個修煉自己的煉丹爐。詩歌是他的宗教,同時也是另一種山水。在這片浩瀚的詩情畫意的山水間,他休養、生息、愛著、幸福著、嘆息著、漂泊著、懷想著、歌吟著、感嘆著、療傷著。他努力在生命的感悟中升華,在夢想與現實、過去與未來、光明與黑暗、理性與感性
……這樣一些互相糾結的關係中找到自我的坐標。
對一個詩人來說,比命運更強大的力量似乎蘊藏在詩歌可能的寫作形式中。在破譯進入“空間境界”的暗碼之後,王耀東在對“鄉土”的堅持中不斷地轉換著自己的視角,在一次次的困境與挑戰中拼搏、崛起,終於攀上了一座風光無限的險峰。
艾略特說過,詩歌永遠面臨永無止境的冒險。在這個文化低迷、快餐盛行、網絡無孔不入、生態極其失衡的後微博時代,是詩,使人類的語言生活獲得了彌足珍貴的深刻、澄明、自由、安慰和超越。五十五年來,王耀東始終執著地認為,詩人的生命是由他的詩來延續的。只要有詩,心中的太陽就不會墜落,我們這個世界就充滿希望。
在他的一篇篇說詩論藝的文章中,我們登攀,我們悟道,我們走向輝煌之夢。
在他的一首首精彩的詩作中,我們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希望與疼痛。
7
恣意,簡潔。本色,自然。乾淨,凝練。純淨,脫俗。流動的旋律,深邃的思想,厚實的功底。關注人生,關愛生命。語言的穿透力,詩藝的爐火純青……這就是三大本《王耀東詩文選》給我的總體印象。
詩意人生情、意、象,蒼天厚土鄉土情。讀王耀東的作品,您會感受到他的文字時而激情澎湃如大海,時而空靈輕盈如飛鳥,時而理性厚重如山脈,又時而溫婉纏綿如溪水。作為一位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新鄉土詩主要的代表人物,他在中國新詩史上的地位是不可或缺、無人能夠替代的。
早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他的詩作就被翻譯成英、法、日等多種文字,在境外流傳。2000年11月,在美國洛杉磯召開的世界華人作家代表會上,一批華文詩人還專門趕到瑞典領事館,為他討諾貝爾文學獎(據2001年1月22日菲律賓《商報》報道)。
然而,淡泊名利的他,對這一切一笑置之。他說,自己是一個俗人,幹的是一些俗事,從來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在這個世界上,自己不過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一滴水,能夠融彙在波濤洶湧的大海,就是十分幸運的了。
是的,他是一滴水,一滴透明的水,最有活力的水,在東方的大地上日夜流淌不停息。
美藉華裔學者、文學評論家劉耀中先生一直高度評價王耀東的詩作。他認為,王耀東的新鄉土詩,“探求了一條詩神之路,他的詩已經不是習慣意義上的鄉土詩,如變形、隱喻、象徵、幻化、畸聯等,是詩歌觀念和審美超向的根本變化,這種精神變化和弗羅斯特是相通的。”他的不少詩作“像美國著名的鄉土詩人羅拔.弗羅斯特。從詩的深沉和氣魄上對比,王耀東更勝他一籌。他倆的詩都是具有宇宙化的,不是短時間能夠消失的”。
這一段話實際是指出了大陸鄉土詩人王耀東和美國19世紀桂冠詩人產生了歷史性的對接。
劉耀中先生進一步指出:“王耀東一生文學創作的成就,是東方文化的一個影像。……他的新鄉土詩的鮮活之處是吸收了《易經》的神秘,從中找到了一把開啟心靈的鑰匙,進入了鄉土詩的靈魂深處,發現了人們心中內藏的原始模型。……以他奇異的天才和銳敏的洞察力,新穎又樸素自然的揭示了鄉情、人情和大自然的絕美之處,質地的散發出了濃濃的鄉土氣息,爆發出了詩的原生魅力,是中國當代的一位傑出的也是世界的鄉土詩人”。
世界著名詩人帕斯說過:“現實是遙遠的,它是一個需要經過艱苦努力才能抵達的東西”。如何用詩去揭示鄉土這個現實,是詩人必須著力追求的東西。王耀東追求了,部分地抵達了。他的詩,已經成為了人類靈魂的一面鏡子。
這就是這三大本《王耀東詩文選》的價值之所在。
在中國的文壇上,王耀東的多才多藝是有目共睹的。他不僅寫詩、論詩,而且出版了長篇小說、報告文學、電影文學劇本。同時,在中國的書畫園地上,他也佔有一席之地,被菲律賓和越南一些華文報刊稱為“一位有品位的文人書畫家”、“走向世界的華人詩書畫家”。
但是,我認為,他對中國的主要貢獻還是他的詩歌,他的新鄉土詩。
有人說,每一個詩人都是一座孤立的城堡。王耀東多年構築的這一座城堡,內含是豐富的,而且還在不斷增添著新的內容。最近,我就讀到了他剛剛寫就的一首新作《好酒》:
左一把葉芝
右一把龐德
壓碎
研末
放在唐詩的酒瓶裡
中國新茅台
上市啦……
言簡意賅,字字珠璣。內涵豐富,韻味深長。意象之奇特,讓人眼睛頓時為之一亮!也是他多年寫詩的深刻感悟。精闢的詩論,新詩創作的經驗之談!
早就年過古稀的王耀東,猶有他的心夢、詩夢、鄉土夢。五十五年來,他的血管裡一直奔湧著詩的浪波。他的生命裡,一直流動著永恆的春色。
我們衷心地祝願他的夢想成真,祝願他的詩心不老、老當益壯,在詩路的跋涉中不斷前行!
(2014年6——7月,於南京雨花台下秋樂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