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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七頌
1至尊2青睞3白木林4雲之午夢5石之午夢6拉庫拉庫溪
●1至尊
三九五二，是你高貴的身材
白首天際是山族的至尊
一切仰望和指點的焦點
最早的金暾，最後的赤霞
唯你崢崢的絕頂獨戴
黑熊和石虎豈敢高攀
耐寒的圓柏都已放棄
更不提英勇的冷杉，鐵杉
春天和夏天再爬也難上
你肅靜的陡斜，只讓雪花
輕輕飛旋著六角傘
淨白耀眼的空降部隊
一夕自天而下
●2青睞
天藍得如此無奈地酷烈
遠處的雪峰都為之低首了
而愈近高夐的穹頂
那藍色愈是懾人
誰敢目不轉睛地逼視
而不受永恆暗傷呢？
至少我不敢，這純然之藍
是藍給玉山的諸峰看的
原就無心啟示給凡眼
何況是久已習於紅塵
於是一排樹剪過影來
為我遮一遮天之青睞
●3白木林
島上最崇高的原住民
排成這神秘的行列
是何時登山的呢，怎麼
不見了鬚髮和背囊？
究竟遭受了怎樣的山難？
怎樣的火譴，哪一次雷殛？
是誰呢將魔咒一施，你們
就這麼僵凍在半空
撐著株枒難解的手勢
見證著風勢，指點著洪荒
以無頂的藍頂為屋頂
一組最前衛的雕塑
●4雲之午夢
雲是山午後的幻想
從潛意識的低壑
無中生有地升起
無論是近山的黝黑
或是遠山的蒼黛
午前還儼然肅穆的古貌
苦思著地質學深奧的問題
此刻忽然都飄飄浮起
那樣沉鬱的新康山
被它只輕輕地一托
怎麼竟已升到了半空？
群島和列嶼都紛紛
仰泳在自己的午夢
●5石之午夢
四圍的峭壁鎖住，靜似上古
若非淺瀨潺潺地瀉過
這滿攤午寐的石頭
豈不要睡過了頭嗎？
聰明的溪水我並不羨慕
行程匆匆會催它出谷
也將催我明日出山去
倒是羨慕石頭的午夢
如此沉酣，又如此從容
更有流水的枕歌淙淙
即使醒來，還可以繼續
思考山有多深，谷有多長
鳥聲是有心呢還是無意
一下午的水聲已到海否
——諸如此類問題
●6拉庫拉庫溪
深山的秘密只有流水知道
也只有流水會洩漏
流水的身世只有深山記得
從涓滴泠泠到急湍滔滔
只有沿途的峻峭清楚
只有終古無語的岩石
才會縱容無拘的澗水
一路唱著起伏的牧歌
應大海的號召跳躍而去
拉庫拉庫溪，永不回頭的浪子
只有中央山脈的眾老
在天際圍坐講古，才能夠追述
上游你清澈的童年
●7回聲
站在麟芷山腰的看台
向玉山發一聲長嘯
卻撞在南峰層疊的頁岩
億萬年，黤黤的靜肅之上
單薄的肺活量不自量力
微弱的吶喊，變成自嘲
在高亢的空間被退了回來
曳著似真似幻的反響
像有蠢蠢的山魈木魅
在巖洞和森林的深處學我
原就不該唐突的天問
1992.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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