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峰駝上

乾坤俯仰，巍巍騎多峰駝背上

回去中國，向西南西

船尾的白跑道上，巨型的黑翅鷗永遠

作勢起飛，而永遠不飛去

滿船海客，用落日的古錢

卜土地公的側面在哪一邊

七點半(七點半？在藍色大戈壁

腕錶有什麼意義，除非去約會人魚？)

我們把這枚古銅幣賄賂夜色

買一些浮夢恍惚，傾斜四十度

或者是失眠，聽五千公尺下

海底電纜奏越洋狂想曲

而如果你仍嫌這些太貴

夜，便找你一把流星

阿拉斯加的海面，凡鼻子都傷風

凡魚都傷風，不時會驚見

抹香鯨在遠方打噴嚏

風迎面來時，所有的浪都噴嚏

我們很閒，伏在左舷曬太陽

儼然如一排海豹那樣

我們很忙，鄉心徘徊如鐘擺

新大陸的舊塵－－老中國的新時代

西雅圖與基隆之間，搖擺復搖擺

西部曲與長城謠之間，低迴復低迴

暈船藥在胃裡和嘔吐決賽

水上的日子很忙

在藍起藍伏的山坡上

誰在滑峻峭的滑梯？

在日起日落的大空間

誰在玩拋球的遊戲？

看大颱風煽動滿海的波浪都叛變

練習在拋物線上走索且嘔吐

吐水利學博士滿肚的辛酸

嚼著水果，發誓再也不離開長果樹的地方

(做不發明什麼的牛頓多好，我想)

豪笑著，拋一萬多噸的玩具

两側的圓窗外，海，立身向我們窺望

海鷗逐人，穿過加拿大的煙霧

我們是唐人街回去的歸客

就這樣俯仰在多峰駝背上

回去中國，向西南西

湫溢的唐人街，滿地舊報紙與果皮

祖孫三代一塊破招牌，賣菜又洗衣

名士在麻將桌上，英雄在武俠小說裡

暗街陋巷，何曾西域駝隊來進貢？

醉酒的李白，違警的賈島

超級公路東西駛千條

哪條是通向長安的大道？

指南針的國度啊給你的孩子們方向

舉頭見日，不見洛陽與咸陽

亞熱帶的海上，多星，多島

雲在南方的水平嬉戲

船首犁起浪花和飛魚

一日便閱完琉球群島

就這樣回到東半球去，何須興奮？

縱漸行懷鄉病漸有起色

縱櫻花的島上過客不曾

被簪於蝴蝶夫人的髮簪

就這樣夢著，醒著，在多峰駝背上

回去中國，回去，啊，終於回去

這樣的中國——人在海外，客在江湖

不見伽藍在洛邑，城闕在西都

不見門矗玄武，侏儒西域的使臣

大明宮高峻的石階

膻腥的膝蓋不見來跪拜

就這樣騎著多峰駝回去，升起天狼

海市與蜃樓，迷失在波上

水經注在古冊，渴在心底

淚也是鹹的，解渴無計

留學西遊，夢遊千里是瀚海

取經人取回來怎樣的經？

異國的街頭曾經為異客

唐人街多唐人來往多不識

夢不盡，夜夜秦關與漢月，回鄉情怯

向西望，古箭手剩最後這一枚斜陽

涿鹿的勝負，卜最後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