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陸之晨  

 

零度。七點半。古中國之夢死在

新大陸的席夢思上。

攝氏表的靜脈裡,

一九五八年的血液將流盡。

風,起自格陵蘭島上,

以溜冰者的來勢,滑下了

五大湖的玻璃平原。

不久我們將收到,自這些信差的袋裡,

愛斯基摩人寄來的許多

聖誕卡片。

 

早安,憂。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

早安,夫人們,早安!

烤麵包,冰牛奶,咖啡和生菜

在早餐桌上等我們去爭吵,

去想念燧人氏,以及豆漿與油條。

然後去陌生的報上尋吝嗇的消息。

然後去信箱裡尋希望的屍體。

然後去林蔭道上招呼小松鼠們。

然後走進擁擠的課堂,在高鼻子與高鼻子,

在金與金,在HelloGood Morning之間,

坐下。

 

坐下,且向冷如密歇根湖的碧瞳

                        碧瞳

與碧瞳,照出五陵少年的影子,

照出自北回歸線移植來的

相思樹的影子。

 

然後踏著藝術館後猶青的芳草地

(它不認識牛希濟),

穿過愛奧河畔的柳蔭

(它不認識桓溫),

向另一座摩天樓

(它不認識王粲)。

 

當千里目被困於地平線,我說: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

曾何足以少留!」

 

火車來自芝加哥,

馳向太平洋的藍岸。

汽笛的長嘶,使我的思想出軌——

我在想,一九五九年的初秋,

舊金山的海灣裡,

有一只鐵錨將為我升起,

當它再潛水時,它會看見

基隆港裡的中國魚。

 

而此刻,七點半,零度。

攝氏表的靜脈裡,

一九五八的血液還沒有流盡。

早安,憂!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

早安,黑眼圈的夫人們,早安,早安!

                                 1958.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