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一八四二年葡萄酒
晚春某夜,偕夏菁、敬羲往謁梁實秋先生,言談甚歡,主人以酒饗客。
余畏白蘭地味濃,梁公乃出所藏一八四二年蔔萄酒飲予。酒味芳醇,
古意盎然,遂有感賦此。
何等芳醇而又鮮紅的葡萄的血液!
如此暖暖地,緩緩地注入了我的胸膛,
使我歡愉的心中孕滿了南歐的夏夜,
孕滿了地中海岸邊金黃色的陽光,
和普羅旺斯夜鶯的歌唱。
當纖纖的手指將你們初次從枝頭摘下,
圓潤而豐滿,飽孕著生命緋色的血漿,
白朗寧和伊麗莎白還不曾私奔過海峽,
但馬佐卡島上已棲息喬治桑和蕭邦,
雪萊初躺在濟慈的墓旁。
那時你們正累累倒垂,在葡萄架頂,
被對岸非洲吹來的暖風拂得微微擺蕩;
到夜裡,更默然仰望著南歐的繁星,
也許還有人相會在架底,就著星光,
吮飲甜於我懷中的甘釀。
也許,啊,也許有一顆熟透的葡萄,
因不勝蜜汁的重負而悄然墜下,
驚動吻中的人影,引他們相視一笑,
聽遠處是誰歌小夜曲,是誰伴吉它;
生命在暖密的夏夜開花。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隨那個夏季枯萎。
數萬里外,一百年前,他人的往事,
除了微醉的我,還有誰知道?還有誰
能追憶哪一座墓裡埋著採摘的手指?
她寧貼的愛撫早已消逝!
一切都逝了,只有我掌中的這只魔杯,
還盛著一世紀前異國的春晚和夏晨!
青紫色的僵屍早已腐朽,化成了草灰,
而遺下的血液仍如此鮮紅,尚有餘溫
來染濕東方少年的嘴唇。
1955.9.29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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