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 

－－政治病毒一患者的悲歌

那醫師終於放下了聽診器

帶點困惑的表情說

「你的胸腔太窄了

容不下幢幢的黑幕

你的胃納太小了

消不化竊竊的醜聞

你的耳朵太淺了

裝不了夸夸的謊話

而血壓也太高了

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你的心臟，尤其，太脆弱

經不起一再的暴力

你的橫隔膜太緊了

負擔著太久的鬱積

只怕你體質太敏感

捱不過這兩次選舉

公元前楚國有一個病人

罹患過類似的自虐症

這潔癖，醫不好更患不起

又有個杞國人神經衰弱

擔心女媧天沒有補好

大難自半空怕會飛落

也許你正是隔代遺傳

  我唯一的建議

退掉報紙，關掉電視

避過早晚一再的打擊

麥克風必須躲開，還有

台上那幾張真假面具」

於是他戒掉了晚間新聞

放棄了，啥米碗鍋，所謂

知的權利，知了又能夠如何？

還不如知了知了聽蟬叫

每到黃昏，三台發作的時辰

你看他，獨坐在防波堤上

對著海峽的空空，茫茫

水平線總沒有誰在牽線了吧？

潮水洶洶，也不像有誰在鼓動

落日一沉，對著無主的晚景

  他開始深呼吸

從鼠蹊到小腹到橫隔膜

從腐敗的肺葉爛蜂窩的肺泡

從長苔的支氣管支氣管到氣管

從生菌的咽喉與鼻竇他呼出

驅妖趕魔他狠命地吐出

日夜積壓的那一腔暮氣

掀頂而出的那一股怒氣

戾氣，脾氣，小氣，鳥氣，廢氣，晦氣

還有流氣，油氣，邪氣與腥氣，種種

壞風氣，惡習氣，令人喪氣又生氣

你看他，獨坐在天地之間

推開獄窗，一排禁錮的肋骨

向無限與永恆徐徐地吸進

為缺氧的夢深深地吞入

　  淋漓的元氣

　  澎湃的水氣

　  磅礡的大氣

周行不殆沛然而不衰的浩氣

　  先知的膽氣

　  英雄的豪氣

　  烈士的骨氣

　  隱者的傲氣

化一切的暮氣沉沉為朝氣

把污染的生命洗個徹底

而使氣管無礙

　  血液重生

　  肺腑開放

　  眼神分明

直到那深呼吸，安詳而舒暢

頻率起伏接通天風與海流

一排三尊石像，他坐在中央

而為何達摩在左呢，許由在右

　那他又是誰呢一一「我，是誰？」

他正待捫心自問，卻發現

右手怎麼抬不起了啊右手？

一驚而醒

又一輛競選的宣傳車

咆哮而過

              1995.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