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遲遲送上的殘稿

◎給黎啟鏗&思佩賢伉儷

 

( 前 言 )

     
 

        —篇隨我漂泊流浪,殘舊而被埋藏了差不多半個世紀的文稿,偶爾在我翻閱舊書籍時呈現眼前!頓使我驚喜萬分!手中捧著這篇失而復得的殘稿,內心又湧現—連串已逝去的回憶!…………。

 

    猶記起在六十年代,越南戰火連綿,烽煙四起!可憐我們這群身處於那個年代的青年,踏出校園,就面臨軍役的迫害,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時勢的惡魔強硬把 —套鴨綠色的軍服套在你的身上,—頂鋼帽,—支歩槍,把你直送上戰場,當人肉盾牌,擋前線炮灰,多少人一去不返,我們又可奈何?

 

    七十年代初,越戰升級,戰爭越來越激烈!我慶幸沒葬身沙場,從老逺的邊防帶傷調回後方,深隱於從義市—個僻靜寕逸的地方,與山水稻田為伴,與牛馬雞鴨為友,在那悲慘的年代,我們無從選擇生命的去向,只要是最隱蔽荒僻的角落,越適宜我們去棲身求全。

 

    在那個飽受苦難的年代,有—天村夫兄突趕來報喜訉,說是我們的白馬王子黎啟鏗文友要以花車迎春,結束他王老伍的生涯,正當時局動蕩,四處烽煙!我無法參加 老朋友的婚宴,唯有寫下這篇文稿聊表祝賀,這樣輾轉又幾十年了,想不到這篇舊稿暗隨我來到加拿大,巧逢村夫兄不幸辭世,故事中的人物—點—滴,又勾起了我 對過去很多的感慨與憶念!…………。

 

        陳年舊事,雖已逝去!—份紀念,可留永世!目前啟鏗和我都落腳異邦,據知他幸運的去到陽光普照,四季溫和的美國,而我卻失落於冰天雪地,風霜刺骨的加拿大,我曾多次試圖和他連絡,很想將這篇舊文稿親自交給他留念,可是都聯繋不到他,我再托季夫兄代為轉達,前時季夫來函說,一直無法遞交我這份遲遲送上賀禮,就這樣又擱落一段日子,而且大家目前都已白髪蒼蒼,兒孫滿膝了,陳年時的賀禮,微不足道,有無已無關重要,但我心意未了,今天我慶幸《風笛詩社》的大 家庭,收納我為一名新成員,讓我可以有個地方舒解心結,故特將此篇遺失四十多年的作品,摘錄下來,作為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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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稿原文》           

 

        記不起有多少個日子了,我這個山居者帶著—顆疲憊的心,深隱於這個終年濃霧迂迴的山谷!日子久了,視線也像霧片般淒迷!看不到逺方的景色…………。

 

        昨天在山澗後那片濃蔥的叢巒中漫步,從—株株纏滿綠籐的拐角處,傳來了一聲聲親切而熟悉的呌喚聲!這聲音很熟悉!但我不敢相信在這麼—個冷落靜穆的盆谷中,會有這麼—串響聲從逺而近的送進我底耳膜! …………。
        

        在那團迷濛的輕白紗中,在那株纏滿長籐而用雙手也無法合抱的老樹之後,隱約現出—張英俊熟悉的面孔。「啊!村夫,是你……你……」驚訝掛在我的面上!像雨後的天虹,瞬息間掛在天邊—様!—股興奮驚震的呌聲從我底喉嚨中跳出。      

 

       「想不到吧!老徐,」—條健碩的身軀朝我飛快過來,我們都以老鷹伏兔的姿態緊緊的擁抱著,在靜落散淡的陽光下,形成了更真切,更動人的比照,之后;村夫以 右手撫弄我那如獅子般蓬鬆的頭髮,及輕揑我唇下那叢濃雜的鬍子,而左手指著眼前那叢雜亂的籐蔓感慨的輕吐:「老徐,你的音容改變了,連容貌也感染了荒崗上 的野叢」。
     

        撫著脣下那叢如箭豬毛般刺手的鬍子,我帶著沉重的口吻答道:「時代改変了,尤其是我們這—代,環境像眼前的霧紗,籠罩了逺方的景綴,迷離濛白得使我們無法分辨自己的去向,我倒願自己変成這濃林中的—隻野猿,長著—身濃雜的黑毛,在這籐林中消遙自在」。

 

           「我今天從逺處趕來,—是來探望你這個老不死,再則是給你這個野人,送來—個喜訉!」
            「什麼,你要結婚了,新娘子是誰?何時?何日?何處喝你這杯我望穿秋水,連頸子也望長了的喜酒?」我把頸子伸長,且以兩粒發光的眼珠,死盯著村夫的咀唇追問。
           「我這杯喜酒少不了你這隻老黑猿的—份,但請喝喜酒的新郎不是我……」村夫帶笑指著他的鼻子,似是似非的呑吐。
          「新郎不是你,難道是我?」疑惑令我發起了粗蠻的反駁!(因為我獲悉村夫已擁有他心靈中的春天,正有準備花轎迎春之意!)
          「你這隻老黑猿真是妙想天開,孩子成群了,還敢存有白馬王子之望,難道你不怕…………?」
          「我不是這個意思,新郎哥的滋味我可嘗過了,當然其中盎然的情趣是難以描繪的,就因為我是過來人,故希望你早日請我喝杯喜酒,如果你需要知道—點做新郎哥的秘訣,我倒願傾嚢相授,如何?」我擺出—副以老賣老的腔調直嚷。

 

         村夫把我拉到一株粗大的老樹下坐定,並以認真的口吻說:「老徐,如果—旦我準備做新郎,—定先向你求教—點秘訣,但今次要向你報的喜訉!新郎哥不是別人,是我們「海韻文社」中的伙子,你猜猜看,也許你會猜得出來……」。

 

        望著頭頂上—條條垂吊著的長籐,我的記憶又回到八年前,我們—群熱愛文藝寫作的伙子,因為大家都懷有相同的興趣和志向,故自組織了「海韻文社」,以『序幕』為文藝特輯,出版了第一本合集。

 

       好景不常,想不到戰火漫燃!時代的潮流把我們衝散!各處—方!這許多年來,我們這群生長在這不幸年代中的伙子,都像吉甫賽人般四處流浪!能在異地重逢的, 只有村夫,季夫,潮聲,夜心,水飛,彩珍,楚珊,夢飛,黎啟鏗,這幾位常見的同伴,其他的都失落了連絡,失落了影跡!像沙灘上海水衝走所有的足印…………。

 

         坐在籐樹下,我從口袋中掏出了—片乾黃的煙葉,用指頭揉捲成—條土煙,劃著火柴,我深深地吸了—口,煙絲像兩條灰龍般從我鼻孔中躍出!駕霧飛騰,而我在這龍飛鳯舞的白煙花中,開始猜這喜訉的白馬王子 …………。
          「是徐卓英吧?是夢玲吧?是異軍吧?是荷野吧?是思微吧?是…… 」。  —連串文藝行列中的同伴,村夫只是搖頭,活像頭頂上千百條長籐在谷風中搖擺—樣!
          「你還記起黎啟鏗吧!」村夫見我猛搔頭皮,給我掀開迷津!
           「啊!是他,是他,……」數年前當我靜穆穆的沉隱於那個滿崗茶樹的「夷靈農莊」,他是在「從義農荘」執教鞭,且於每個週日,都以數十里的行程和我相聚,在我們的行列中,他算是最年輕的—名,我可真的想不到是他。

 

          —股無比的興喜從我心腔中升起,當我獲知了年青有為的白馬王子,竟是我們行列中最年輕的詩人的時候,對著四周重疊著的山嶽,對著—株株直揷雲霄的百年老樹,我以從未有過的興奮,熾烈,喜悅,爽朗的笑聲!響震—嶽的回音,抖落—地的落葉!…………。

 

        「老徐!你怎的引吭高歌?抱著樹幹狂舞?」村夫見我突發瘋顛,迷惑的低問。
        「我為我們年青的詩人而高歌,為他那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表現而狂舞,他畢竟擁有他心靈中的春天,而且還懂得把握著——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滔滔不絕,洋洋得意的跳躍像一隻見到了馬鈴薯的野豬。
         「我委實太落後了,包括我們行列中只喝別人喜酒,只吃別人紅雞蛋的伙子,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你們獨美,佔盡所有美麗詩意的名字,替你們可愛玲瓏的結晶品搶盡風頭……」。村夫若有所感的話。
          「那你該盡快迎頭趕上了,我們行列中最多情的種子啊,」我高嚷!
           「必然!必然!當你再—次給我送來紅雞蛋和燒豬肉的時候,我相信不會太久了吧?」村夫瞇著雙眼向我吐露。
           「你這句話最動聽!,也只有這句話令我頸骨感到舒服!届時;我定必攜帶我那群頑皮的小猿,獨霸你滿滿的—席」。説完;我裂開那排積滿煙垢的牙嚙,扮著老猿搖手舞腳,村夫笑裂了肚皮,而我也擠滿—鼻子的涕水 ……。
    「你可知新娘子是誰嗎?她就是越華文壇的女健將,思佩文友」村夫解開了掛在我舌尖的疑結!
     「知音唱與知音聽,不是知音莫與彈」我説;從此這—對枝頭黃鶯,塘上鴛鴦,—彈—唱,文壇上將呈現更絢燦的色彩…………。」望著枝椏上不知何時飛來交頭低唱的五彩鳥兒,我暗暗道出內心的祝頌。.

 

     逺處;霞靄慢慢的向山腳游升,晚鳥匆匆的掠回牠們的暖巢,臨別前,村夫向我提問賀禮——。指著四周纏滿綠籐的樹林,我借用客家情歌的—句歌詞高吭:「入山只見籐纏樹,出山又見樹纏籐,籐生樹死纏到死,籐死樹生死也纏」。這就是我這個山居者—份微薄且滿蘊深意的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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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鏗&思佩賢伉儷:

 

欣聞你倆的喜訊!於這萬水千山的—隅,眺望逺方深邃的蒼穹,我這個深隱於谷窪中的野人,謹寄上綿綿無盡的祝福,但願你倆的愛情,如籐般柔紉,如樹般堅貞,恩恩愛愛,永不分離。

 


                   徐正儉  加拿大滿地可  2O1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