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親嘗流離失所的歲月

★留給兒孫作為日後的一點記載

一九七五年南國易幟後遺留下—家六口唯一的合家福

前 言

    每當黃昏的時候，殘陽一抹，百鳥歸巣，草巢是牠們唯一的家，而我們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暖巢，屬於自己溫暖的家，但一旦巢破家毀，可否想像到那刻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驚徨慘況？我親歷親嘗過這段有血有淚的故事，只想留給兒孫們作為日後一點的記載！…………，…………。

（一）

    古人白居易一首詩中曾說 ；「老來健忘，唯不忘相思」，應驗了我今時今日既不忘相思，也不忘往事，老來容易健忘，往事卻清晰如昨，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忘記，昔日仍在南國那段無家可歸，流離失所抹不去的歲月！當年我血氣方剛，在一個隅然的場合中，和一個瓜子臉的姑娘邂逅一見鍾情，且擁手共偕連理白頭到老，適逢時勢動盪，我遭軍役不斷的追擒圍捕，我們只有潛隱在夷靈市一個荒僻的茶崗棲身，在草籚中上天賜給我們多添了一條小生命；這個家，從此由兩人行變作三人行了。

（二）
       

    動亂的時局不讓我們安居，迫使我要放棄首次擁有的草巢，帶著落荒而逃的妻兒由山居逺走到沿海省份，在蕉風椰雨亞熱帶的芽莊市落腳，而且找到位於河邊一所竹房安頓了家人。但在初到陌生的他鄉，生活墮入窘境，又要面對軍役追捕躲無可躲，我唯有冒出頭來投進了芽莊的特種兵團儂寨，持鎗荷彈堅守營門，吃盡深宵躂旦迎來的西北風，營外暫可避風避雨的—個暖巢，雖簡陋總算有個地方讓妻兒安枕作息！

（三）

    在穩定的歲月中，我們第二個男孩出世了，家中頃刻增添了喜氣！可是這孩子出世不久，可能不願跟我們捱窮，或怕日後要面對這場戰爭？瞌著雙眼，一睡不再醒來，內子心如刀割，欲哭無淚！惡運帶來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想不到我們剛適應他鄉的新環境為期不久，無情炮火由逺迫近，民心大亂，我不幸被軍警捕捉，罪名是儂兵不屬正規軍，把我送進軍牢拘禁，之後將我和一大批人準備送進集中營受訓，我趁機逃脫帶著妻兒離開那傷心地，扔下了剛修葺好的家舎，一個捨不得放手的竹巢，再次嘗到有家歸不得的酸澀！逃亡時我一直不敢回頭望，只怕忍不住那股快要缺堤的淚水！…………，…………。
                                               
                              （四）

    再次失去家，我看到內子很堅強，沒有流淚，也沒有埋怨！因為她看到身邊所有的人都同一個處境，只求平安己經很幸運的了，失去眷戀的暖巢只有從頭再來，我們憑自己的一雙手，在大叻市一個清靜的農莊另立一個新巢，農村荒涼暫可隱藏，當我們三人行變作四人行時，我不幸被軍役如一條蟒蛇般纏身，在一次大掃蕩中，我被迫再套上那套鴨綠色軍服，送上戰場當人肉盾牌，家中內子徬徨終日，家由她一雙纖弱的手去承擔，每次聽到前線有人陣亡，她總是提心弔膽的四處打聼消息，可幸不久我從前線被送回後方療傷，一家人才可重拾舊夢，渡一段平靜寜謐的日子！ ………。

（五）

    當我們很快由四人行變作五人行時，我本以為深隱窮鄉僻井暫可逃過惡運的索命，誰料烽煙如鬼隨形，像一隻惡魔般張牙舞爪隨尾撲來，迫使我們拖男帶女又一次雜在逃離戰火的人潮中，家；——又再一次失落了，眼看著有家歸不得，面對缺米缺水，無衣無物，內子雖舉步為艱，仍要含辛照顧三個不知憂愁的心肝，我心在滴血，在隱隱刺痛，歷盡滄桑！上天為什麼不可以賜給我們一個平凡的家？一個簡單安靜的家已經足夠。

（六）

                                             
    戰亂中我們像吉卜賽人四處流浪，流離失所，那種沒有家的苦楚有誰知道？慘不堪言，絕望中迫不及待，我們又一次遷移到從義市農莊去，只有寄人籬下暫借一片屋簷以遮風躲雨，一間竹房只有一張床，真是應驗了一家五口一張床的擠迫，板房雖狹窄點，但頗為溫暖，為了安穩渡日，我慶幸能在中山中學執起了教鞭，從事教學及田園生活，農莊恬靜安逸而且簡樸！夜漏水滴及後院溪流的潺潺聲總算調節了昔日過著驚慌的歲月！…………，…………。

（七）

    在悄為安定的日子中，我們四處奔波，從萬難中再次築起一個屬於自己的暖巢，一個完整舒服的家，不想再受困於別人籬下的苦境，於是我們很快由五人行又變作六人行了，一家六口總算是初嘗試到一點有家溫暖的味兒！——內子常對兒女們説，很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懂珍惜有家的溫暖及幸福，一旦離開了家或失去了家，才懊悔無家可歸的悽慘炎涼！教他們時刻緊記。

（八）

                                              
    我們只祈求擁有一個普通溫暖的家，但家卻像一個只聽命時局來擺佈隨意轉動的輪盆，每當轉動一圈，家就隨著改變原先的位置，不停的轉動帶來不停的改變，到最後我們唯一安穩的家，慘然逐步消失在滾滾輪盆轉動之下，結果連家中僅剩下的被褥及碗筷都全在南國易幟後化為烏有。

（九）

    一家六口只帶隨幾件簡單的行囊，像逃避一場大瘟疫般湧出了大城市，我們又要面對失所的恐慌！焦慮中，唯有靠寄人籬下暫且棲身，繁華都市人口迫擠，小巷房窄，可笑我們一家六囗，竟然又重演擠迫於一張床，真呌人哭笑不得，內子常笑著説只要看到四隻圍在她身邊憇睡的肥豬仔，她絕不計較是龍床或是狗窩，有被褥或是草堆，只要有處容身已經心滿意足了！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歲月實在太令人厭倦及悲痛！…………，…………。

後 語

    可能蒼天有眼，體恤到我們長年受盡窮困的處境，冥冥中安排我們來到這滿城風雪的加拿大新國土，面對人地生疏，我們又身無分文，更要應付一家六人的住宿糊口，真是可說肩負百上加斤的重擔，只有黙黙的忍淚呑聲，我和內子同心合力用我們兩雙缺乏營養粗糙的手，埋頭苦幹勞碌多年，從新環境新地域中慢慢購得一幢舊房舎，捱風冒雪，灑了多少血淚換取得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今後不再受戰爭的驚嚇！也不再怕長年累月、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煎熬！如今有寛敞的環境，一家六口不再怕擠迫於一張床了，從此朝晚相見同枱吃飯，同在一屋簷下有説有笑！家；——只有這樣一個簡單的家！就是我們幾十年來夢寐以求的了。
    奉勸兒孫們要緊記：在太平盛世，天災橫禍逆運隨時發生，今朝擁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當該多多珍惜！清茶淡飯平安是福，莫嫌棄巢大巢小，有瓦遮頭不愁衣食，該知足常樂了。

   
                                2O13.8  寄自加拿大滿地可

加州橙縣梁柳英公關笛姐箋注：

欣讀正儉笛兄這篇記述，對你和素如笛嫂過往所遭遇困境，苦難重重，唏噓嘆息；並敬佩於你們那份，為著生存𡚒鬥的毅力精神。

越南變色時移景易，歷經浩刼環境變遷後，在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下，我已能隨遇而安，將一切處之泰然。並曾欣賞領略到陶淵明那首：「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能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志遠曾說：我是屬樂天派，成為眾人開心果。

在此特寄贈所喜愛的朱熹一首詩：「半畝方塘一𨯿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勉之。只要我們的心靈長保澄明，只要我們的心泉永不枯竭，便可映照萬物，潤澤蒼生。並願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作為你人生歷程的意向目標呢。並且令我深切體驗到：「平安是福」的難能可貴，擁有「知足常樂」心境。享受「家庭温暖」實屬人的一生中最大幸福。 特此祝願笛兄嫂安享晚年和家人們：「身心康泰情懷樂。兒孫繞膝眾共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