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引(之二)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詩經』豳：七月  

●指 紋

在野的七月

有一場難忘的歌唱會

唱起我幼年逃學的一天

那天的歌聲比朗誦聲更動聽

我瑟縮竄離私塾的後門

踩痛了小橋流水

踢酸山神廟的腰背

三两小伙伴在荒廢的豆田裡

一面聽歌，一面搜索

提著布囊的小書包

俘虜了七月迷人的金嗓子

直到還家的時候

父親操鞭撻罰在我的臀股上

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記憶每一隻會唱歌的蟋蟀

其背臀金翅上面的印花

就是七月在野我向牠們捕捉時

留下童年的小指紋

●新 客

幾時來了一位新客

隱隱約約，斷斷續續

繞樑三日的從朝到晚

唧唧唧唧唱起懷念的老歌

唱八月山盟海誓的月亮

唱九月帽子摘下的丹楓

從故鄉唱到異鄉

從檐宇唱入戶堂

今夜華燈初上，竟驀然急急變調

唧唧唧唧唱出兵荒馬亂的戰歌

教人聞歌膽喪勾起逃難的日子

驚魂迴盪，難掩唏噓

一陣陣金戈鐵馬傳來的號角長鳴

不知是凱旋歸來

抑或新兵逃伍避入寒舍

我試探問清問楚先問妻

妻報我莞爾而不答

自己惟有順籐摸瓜的

一步在宇

一步在户

一步一步摸到小小的臥室

竟然竟然是

小孫女手上弄著的塑膠盒中

一隻新買的電子玩具蟋蟀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織 布

十月寒夜裡

一隻蟋蟀遷入我的床下底

背著我織布

唧唧復唧唧

把床前明月

織成一葉扁舟

把地上霜

紡織一疋河流

今夜，我乘舟於河上

划回到那些黑白影像的年代

靠岸一角農村家鄉

重溫再聽聽

唧唧復唧唧

兒時母親背著我

在寒夜裡織布的聲音

                          2015.4.7寄自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