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訪耆宿詩人紀弦

 

 

    初春料峭,美國聖荷西的天氣乍暖還寒,這偌大的城市自20世紀末開始,一直都是美國人的驕傲,這裡充躍著各大品牌的高科技公司,其股票轉瞬的指數變動起伏,便可震撼整個世界的證券市場。

  坐在詩人張堃的車內,我無心覽看流穿在玻璃窗外幢幢建築物上霸氣凌人的標誌,而這些符號是各大名校的精英學子夢寐以求的追求目標。

  車子駛到靠近三藩市旁的密爾布瑞斯區,我們從蒼茫遼闊的高速公路轉向矮樹郁翠的小路,很快便到了詩壇耆宿紀弦先生的寓所,這裡的寧謐彷彿與硅谷的攘熙狂熱絕隔無緣,屋前雖無畫橋垂柳,卻被霏雨裊繞嵐氣而襯托出春臨江南般的秀雅嫵媚。

  紀老的二公子引領我們暫坐客廳,時近午後四點,也是紀老午睡將醒時分。一刻過後,聽到急速的碎步聲,此乃紀老扶握步行支架迎來,詩人雖被漫長的歲月鏤刻滄桑,然其清臒奕奕的神采,似乎是永恆的詩魂所孕育出的不屈氣宇。

  我屏息聆聽詩人的第一句話,竟是:“我十分懷念台灣,台灣是我第二故鄉,我好想回去看看,那裡有很多好朋友,他們還好嗎?我在台灣住了很多年,在台灣教書很多年,我很喜歡台北,我希望什麼時候有空回去看看……”在閑談中,詩人不斷重複上述這段話。當然,這不是客套話亦非囈語,我可以深刻感觸到詩人此刻只剩下這個肅穆祈願的夢,而這個夢裡渲染著詩人過去在台灣浪漫的生活事跡,當人枯老時,新欲無從滋長,心境寥落,此刻,往事便開始豐盈活躍起來……

  紀老的二公子說:他老人家曾在2005年時中風,後經急救治療,身體狀況逐漸復原,偶爾也吟作簡短的詩句。約在數月前,紀老吟作了一首非現代詩來形容春夏秋冬。

   春  三人同日去看花

  夏

  從早到晚不回家

  秋

  禾火二人相對坐

  冬

  夕陽西下一對瓜

 

  這也許是詩人最後的作品了。

  我拿了一本創世紀詩社介紹我詩屋眾多詩人的相片給紀老看,他看著相片旁標註的眾詩人的名字,竟能完全正確地逐名念讀出來,相片內有不少紀老的舊識,勾起他斷碎記憶,讓詩人頓刻沉思在往事的時光隧道裡。之後,紀老很欣慰地說:“我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都很孝順,我一直都跟女兒住,最大的兒子在洛杉磯,其他的都在這裡,我生活安定,心情愉快,我的晚年過得很好,我偶爾也寫一些東西,沒有拿去發表。”

  其間,紀老提筆寫下“祖國萬歲,詩萬歲”贈與我。

  因怕紀老的身體與思緒過度負荷,我們不敢久留,臨別時他一再囑咐:“請代我向大家問好。”

  時逢2007226日,詩人年值95歲。

  生命可以逐漸乾涸,但孤峻的詩總是永恆耀燦在萬古的詩空裡。

 

 

後記:衷心感謝詩人張堃的熱心協助,

      否則無法禮藏如斯珍貴厚重的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