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某處》系列

 

水逝恆永

 

19793月初,父親並未和弟弟妹妹一起到台北與你相聚,而選擇(或者是老天爺為他決定?)留在母親墓地守護他深愛的妻子。你在悽慘悲痛倒下,試圖站起,再倒下,又再站起之後,毅然決然遠赴巴黎,追尋久已不見的另一故鄉之圖騰。

 

兩年的副教授資歷,你輕輕放下。同事和朋友都叫:傻瓜、白痴,再一年就能升教授了!你沒回應,剛從越南來到才數月還在適應台北生活的弟弟妹妹,你為他們做了安頓之後,也放下。還有那個所謂「家」,有等於無,你全放下。你瀟灑地單獨飄然飛去,放棄牽掛。

 

10月底一個清晨,你搭了二幾小時的華航法航,過境五個不同國家五個機場,終於抵達巴黎。你登上一部計程車,直直朝它懷裡奔去。週日清晨如此安詳寧靜,你用力地呼吸著清新空氣,觀賞與越南一些風格相似的街景和建築,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住下來的日子裡,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愉悅、興奮、緊張、痛快、繁忙、懊惱地閱讀這座特別的城市。某種機緣讓你在非常雅致的第七區覓著住所,從六樓的窗口望出去,就是鐵塔輕盈曼妙的身影。你去你所知道的學校,尋找你有興趣,你喜歡、想讀,希望能讀的種種科目,一門一門地去聽課,專注得如同你還年輕時。你盡情盡興地上許多法國文學、文學理論、社會學、漢學的課,還特地修了法語教學資格文憑;你快樂地擁抱這一些還不算太晚就來與你相會的學問、知識、治學態度,教學方法,全是新鮮的、奇妙的。你也利用課餘的時間去接觸不同的文化層面:飲食、烹飪、音樂、電影,去看各類不同的戲劇、舞蹈、歌劇、輕歌劇、表演、博物館、美術館、名勝古蹟、著名景點……為了能夠讀書、生活、買書、各種必用品,還得寄錢回台北給正在念書的弟弟妹妹,你盡量地工作:翻譯、當法國貿易公司的兼任祕書等等。你還時常找機會自助旅行,以最簡單最省錢的方式,去了一處又一處你自小就夢想要去看一看的地方。

 

你待了前後六年。後來幾年你搬到第九區Buttes chaumont公園對面的頂樓;雖然每天必須爬幾次八樓,但房租便宜,又對著有小山、有清湖景色怡人的大公園,從高高的窗台望出去,欣賞四季在花草樹木、小湖高亭之間妝點春意盎然、夏彩繽紛、落葉傷秋或白雪深冬的極致典雅情調。

 

鐵塔旁邊或公園對面都是你生命中某個階段的暫留之處;無論是追尋或偶遇,告別之時,也只有滿懷悽楚。那年花都夢幻邂逅之後的夢幻痴迷,縱使深至極點,但在他與你互握雙手佇立橋上,凝目相望對睇無言之那一瞬,也已飄散在黃昏絢麗彩霞中、絕美聖母院若有似無的晚禱鐘聲裡,隨著永恆西去的塞納河,不再回頭。

 

                                       2007.10.1